第二部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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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天,冰鋒上午上班,另有一位同事值整天班。

    他給葉生打電話說,一共挂二十個号,看完就沒事了,咱們可以見面。

    葉生說,我睡個懶覺,然後去什刹海滑冰,你下班了,到那兒找我好嗎?冰鋒說,快則十點,慢了十二點也說不準。

    葉生說,不要緊,我可以一直滑下去。

    值整天班的吳大夫是個老太太,手很慢,二十個病人,她才看了五個,剩下都是冰鋒看的,完事已經過了十二點,到北海後門下車都快一點了。

     冰鋒走到湖邊,一長溜柳樹,枝條都幹枯了。

    在衆多滑冰的人當中,一眼就看到了葉生。

    她戴着白色的毛線帽,頭發在腦後梳成一根又粗又長的辮子,穿着煙灰色的粗棒針套頭毛衣,将一件外套圍在腰間。

    腳上的冰鞋幾乎是全新的,白色的真皮幫,白色的鞋帶,有個小小的黑色鞋跟,不大像商場裡賣的二三十塊錢那類。

    她的動作特别飄逸,仿佛從某種禁锢中釋放出來。

    瞧見冰鋒,她招了一下手,接着又滑了一兩圈,完成一個完整的旋律似的,很潇灑地轉回來,在他跟前停下。

     葉生用手背抹了抹額頭的汗珠,說,累死我了。

    解下外套穿上,還是那件尼龍綢面兩面穿的腈綸棉襖,是軍綠色的,但她皮膚白,穿着很好看,後面下擺正好遮住屁股。

    她穿外套、毛衣,總喜歡大一号的,有時恰到好處,有時看着很垮。

    上了岸,換上一雙彪馬高幫粉白拼色皮面闆鞋,看着很厚實。

    又圍上一條白色的粗毛線圍脖,把冰鞋的鞋帶拴在一起,一前一後搭在肩上,然後和冰鋒一起去找她的自行車。

     葉生聽冰鋒講自己不會滑冰,就說,那你幹嗎叫這名字呢?好像彼此關系已經親密到可以稍稍不講理了。

    又問,咱們去哪兒?冰鋒指着銀錠橋的方向說,聽說鼓樓已經維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但沒走出多遠,葉生忽然喊道,不成,餓死啦!冰鋒說,我請客,讓你等這麼半天。

    葉生說,我想起一個地方,據說又經濟又實惠。

    咱們先到地安門,你坐3路汽車到東華門,在那兒碰頭。

     冰鋒下車的時候,葉生已經把自行車存好了。

    他們來到王府井,亨得利表店旁的夾道裡有家鳳凰餐廳,是王府井商業職工食堂開設的,近日才對外營業,開到下午三點。

    點了一瓶啤酒,一個小拼盤,兩個菜,兩碗米飯,不到四塊錢。

    山東風味,菜很可口。

     吃完飯,葉生看了看手表說,都這會兒了,也沒地方可去了,到我家去吧。

    這是冰鋒期盼已久的,但一直不願操之過急,她又遲遲未曾發出邀請。

    如今機會突然來了,他還有點意外,隻是說,好的。

    葉生說,很抱歉,這麼久才請你來我家。

    說實話,家裡的人沒有多大意思,我怕你看不慣。

    你能答應,真是太好了。

     飯館斜對過的小賣部牆上,挂着塊寫着“公用電話”還畫了個聽筒的牌子。

    葉生沖售賣窗口比劃了個打電話的動作,裡面有人拉開玻璃,把連着一根線的黑色電話機遞了出來。

    葉生在電話裡說,張姨,我要帶一個朋友回來,很重要的朋友哦,晚上請小李做點好菜招待人家。

    挂上話筒,交了五分錢。

    冰鋒說,不能空着手去啊。

    葉生說,不用客氣。

    冰鋒說,去買點東西吧。

     他們進了百貨大樓,來到賣營養品的櫃台前,冰鋒對服務員說,來一瓶蜂王精糖漿,一瓶維生素E。

    葉生連忙拉住他的手說,家裡來客人都送這種營養品,堆着好些呢。

    你一定要花錢的話,跟我來吧。

    她帶他去了浦五房,指着玻璃櫃裡的叉燒肉和肉松說,這都是我爸爸愛吃的。

    售貨員還特地給挑了塊偏瘦的叉燒肉。

    但葉生剛才的話,卻讓冰鋒心裡像被針深深紮了一下,久久都不舒服。

     冰鋒乘車,葉生騎車,兩人差不多同時到的崇文門電車站。

    他們走過馬路,果然是冰鋒去過的那條胡同,也果然是他曾經守候的那個院子。

    快到門口了,冰鋒站住了腳。

    邁進這道門的一步,無論對自己,還是對葉生,都非同小可。

    葉生奇怪地問,怎麼啦?其實我們家沒什麼好,我平常都盡量住在學校宿舍。

     冰鋒說,好的,你帶路。

    大門旁柱子上有個門鈴,門裡開了個小門。

    葉生按了鈴,裡面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誰呀?葉生大聲說,我。

    小門開了,門衛站在門口,并不是冰鋒幾個月前見過的那個人,對葉生的态度很謙卑。

     院子挺大,甬道兩旁,幾棵高大的懸鈴木,粗壯的灰白色樹幹,枝頭隻剩下少量枯葉,還有一些幹了的小球狀果實。

    偶爾掉下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