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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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落着不少塵土。

    葉生湊到書櫃前,眯着眼睛一排排仔細看着,不斷發出歡呼,啊,你有這本!啊,還有這本!請問我能打開櫃門嗎?她一本本翻看那些書,又一一放回原處。

    回過頭來像個小孩子懇求說,能借給我看嗎?保證每次隻借一本。

    又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問,你是在這兒寫作麼?冰鋒自嘲地說,我還什麼都沒寫呢。

     葉生大概從未來過這樣又小又窮的人家,但沒有挑剔或蔑視之意,反而處處感到新奇,而且态度誠懇,毫無誇張做作。

    然而冰鋒并不希望葉生在可能出現的各種反應中,總是選擇最好的一種,尤其還是天真無邪、玉潔冰清的好。

    雖然這在她完全是本能的,也很輕松、簡單,說實話根本就不存在選擇。

    如果她對眼前的一切流露出些許不滿,從而顯示出彼此境遇的差異,可能反倒使冰鋒覺得容易跟她打交道一些。

     冰鋒忽然說,住這兒,最怕的就是夏天下大雨——就像咱們那回在Apple家趕上的那種。

    房頂老是漏,找房管局修了好幾回了。

    漏的時候得預備幾個盆,這兒那兒擺上接水,一晚上滴滴答答的。

    有一回雨下得特别大,沒完沒了,頂棚鼓起一個個大包,開始不知道得趕緊把它捅破,結果一大張頂棚紙被積水壓得嘩啦一下掉了下來,把床上的被卧都弄濕了。

    說到這裡,他苦笑一下,不再說下去。

    葉生沉默了片刻,輕聲說,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

     葉生告訴冰鋒,她又去參加了一次詩歌小組聚會,有幾位新成員加入,都屬于尚未嶄露頭角但很有實力的詩人,還來了個電影學院的女學生,在前些時上映的《我們的田野》裡扮演過角色。

    他們聊起電影演員來,冰鋒提到冷眉、殷亭如、張曉敏和林芳兵。

    葉生說,我喜歡殷亭如,今年春天還看過她演的《鍋碗瓢盆交響曲》呢,她總是扮演工人、售貨員這類角色,讓人想起公主落難,她顯然極力壓抑自己天生的為那些角色所不需要的氣質,但畢竟還有些許流露。

    然後接着講詩社的事:有人給Apple支招,把事先滴了一點雞蛋清和血的尿樣倒進醫院驗尿的杯子裡,化驗報告果然說疑似急性腎炎,于是她向單位請了病假,這樣就有時間寫作了,但病假不能請太久,不然該吃勞保了。

    楊明寫了一篇超過萬字的文章,題為“顧城《一代人》批判”,所論并不限于那首詩,但哪兒都發不出來。

    冰鋒想起過去那段日子,不知道算浪費時間,還是确實有所收獲。

     冰鋒說,今天來不及做飯了,咱們出去吃吧。

    雨已停了,增添了一股寒意。

    來到胡同口一家個體的和平飯館,菜做得不怎麼樣,還不便宜。

    冰鋒付錢時,葉生說,我下次來,咱們在家裡做飯吧。

    冰鋒說,你會做飯嗎?葉生說,不會,但可以跟你學啊。

    然後她說,不早了,我該走了。

    葉生騎上車,還是慣常的那個姿勢,冰鋒看着她被一盞路燈照亮,地上有她的影子;然後進入黑暗中,又被下一盞路燈照亮,影子已經看不見了;再被下一盞路燈照亮時,隻剩下小小一點,然後就消失在遠處了。

     過了幾天,葉生來電話說,我還能再去你家玩麼?星期天她早早來了,楊樹的秃枝上落滿了烏鴉,還在嘎嘎叫呢。

    冰鋒聽見門洞裡停放自行車的聲音,撩開窗簾,透過外面窗台上碼的兩摞蜂窩煤的間隙,看着葉生走進院子,還穿着那件風雪猴,頭上換了頂粉紅色的女式兔毛帽,腳上穿着回力白色高幫球鞋,步子很輕,不知怎地驚動了枝頭的一隻烏鴉,叫着飛了起來,聲音沒有剛才那股悠閑勁兒了,而顯得有些緊張,其餘的烏鴉也跟着尖叫着撲騰騰飛走了,就像那棵樹忽然散了架。

    冰鋒打開門迎接她,葉生回頭看着飛遠的鴉群說,這叫寒鴉,個頭不大,全身一碼黑,隻有肚子那兒羽毛是白的。

     家裡已經裝好爐子,是新搪的,生了火,就擺在進門不遠。

    為了多留下一點熱氣,煙筒一直伸到盡南頭的窗戶才拐出去。

    葉生說,怪不得窗台上碼了那麼多煤呢。

    她要冰鋒打開爐蓋,爐火燒得正旺,她烤了烤手,又指着爐台上擺的一圈烤得焦黃的饅頭片說,看着很香啊,我能吃一塊嗎?在冰鋒眼中,此等舉止其實類似“公主來到人間”,但看她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隻好說,請,請。

    葉生帶來一小盒巧克力,冰鋒記得自己有一次偶爾說起愛吃這個,她居然記在心上。

     葉生忽然說,我想上廁所。

    冰鋒說,隻能去胡同裡的公共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