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墜落的飛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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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想請問一下,你相信諾斯特拉達姆士[12]的預言嗎?” 聽到有人這麼問我,我的視線于是離開了窗外飄浮的白雲。

    開口的是原本坐在我右邊座位的男人。

    他穿着樸素的灰色西裝,走在路上的話,大概五分鐘内就會和五個和他差不多類型的人擦身而過。

    三十歲上下,應該和我同年齡層吧。

     “預言?你說1999年世界會毀滅的那則?”我反問。

     男人點點頭。

     “聽過啊,在我小時候很流行的。

    不過……不好意思哦……”我從座椅間的空隙望向走道,“現在這種時候講這種事情不會太莽撞了嗎?” “就是這種時候才要講啊。

    ” 座位是三個單人座并排的。

    我靠窗,男人坐正中間,靠走道的座位則是空着的。

     “你想搭讪?” “不是啦,我已經結婚了……雖然跟我太太目前處于分居狀态。

    ”男人微微聳了聳肩,“我是要講諾斯特拉達姆士的預言。

    我啊,本來一直深信不疑的,1999年,人類一定會滅亡,而我會死掉。

    ” “我也是。

    我是在小學時聽到那則預言的,怕得晚上睡不着,害得我還很認真地思考自己和父母的死亡呢。

    沒聽到預言之前,根本覺得死亡事不關己。

    1999年,我是二十一歲……” 男人有些訝異地揚起眉毛。

    這男人的舉止像一名猜謎節目主持人。

     “那我們年紀一樣,同屆的。

    ” “是嗎。

    總之,我隻規劃了自己二十一歲之前的人生。

    ” “結果世界并沒有毀滅啊。

    這樣說或許有點誇張,不過在那之後,我覺得接下來的日子都是餘生了。

    ”男人仿佛歎了口氣般感慨良深地說。

     我們的座位在機艙的最後一排,從我左手邊的四方形窗戶可以看見藍天,眼前是一整片平坦的白雲,仿佛大地上擠着滿滿的羊群,簡直像天國一般的和平景色。

     “一直維持這種姿勢實在有點累呢。

    ”男人苦笑着說。

     我們都彎着腰,身子往前靠,像要藏在座位暗處似的,彼此緊靠肩膀,壓低聲音談話。

    因為一直弓着背,脊椎都快散了。

     “真想大大地伸個懶腰,還是算了。

    沒辦法。

    ” 他也同意,男人把臉湊近座椅間的空隙,透過空隙的某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走道的前方。

    男人的臉湊在座椅間繼續說: “我還沒搭上這班飛機就在想了,在諾斯特拉達姆士預言落空的1999年之後出生的孩子,究竟是怎麼看待死亡的?他們和我們的生死觀一定截然不同吧。

    1999年之前就懂事的我們,童年時期就算再怎麼快樂,還是受到那個詛咒般的預言糾纏,心中總是有一絲陰影。

    即使是不相信世界會滅亡的孩子,心裡某個角落裡一定也存有“不過隻怕萬一……”的想法。

    但是在預言落空之後懂事的孩子一定不一樣,他們壓根沒有機會思考世界滅亡或自身的死亡吧。

    ” “會嗎?很難說。

    車禍意外那麼多,環境問題也愈來愈嚴重,就算沒有諾斯特拉達姆士的預言強迫他們思考死亡,在成長的過程中也會很自然會去思考這些事情吧。

    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

    ” 男人迅速瞅了我一眼。

     “原來如此。

    說不定真的像你說的那樣。

    ” 他話說完又透過座椅空隙窺視前方,嘴邊浮現自嘲的笑容。

    機身傾斜了一點,同時傳來空罐滾動的聲音。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這樣了,每當機身傾斜,空罐便在走道上滾來滾去。

     “不過,我可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墜機而死掉。

    你想象過嗎?再過一個小時,這架飛機就會掉落在某個地方了。

    ” “真傷腦筋,我還有個計劃了很久正要去做的事情呢,竟然會墜機而死……唉……真令人洩氣……” 我縮起肩稍稍擡起頭,越過前座的椅背确認前方的狀況。

    如果現在是過年或是中元節之類,機内座位可能會全部坐滿吧,但目前隻有一半左右的上座率,而站在走道上的身影依舊是那名持手槍的劫機犯。

     劫機發生在三十分鐘前,當時飛機剛起飛。

    一名坐在前區座位上看似大學生的男孩站起來,從頭頂的行李置物箱拿了什麼東西出來,當空姐走過去告訴他出于安全考量請他坐下的時候,男孩從置物箱的背包裡抽出一把像是手槍的東西指着空姐。

     “請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就算我……就算我……” 男孩講着莫名其妙的話。

    他穿着一件起毛球又脫了線的舊毛衣,外面搭一件被染到顔色的白色外套,頭發是自然鬈,鬈得挺厲害,還有一撮睡覺時壓到的頭發,像天線一樣翹起來。

    他握着槍的手微微顫抖着,那把槍怎麼看都不像是真的,更像是水槍之類的東西。

     “我不能不管你,這是我的工作!” 空姐似乎也覺得那是玩具槍,所以毫不在意槍口正對準自己,口氣強硬地對男孩這麼說道。

    男孩好像也有點懾于她的氣勢,正打算坐回座位上。

    看到男孩的反應,空姐露出勝利的得意表情乘勝追擊。

     “我說你這人是怎麼回事?居然在系上安全帶的燈号還沒熄滅的時候就站起來?還有你那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拜托你多看一點服裝雜志學學人家好嗎,真土!” 這時機内所有乘客全盯着男孩瞧,每個人都轉頭看着被空姐痛罵的他,露出或竊笑或嘲笑的表情。

    男孩一臉羞愧地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服裝,然後再度将槍口對準空姐,扣下了扳機。

    機内隻響起一聲幹巴巴的聲響,空姐便應聲倒在走道上。

    所有乘客的臉色倏地轉為蒼白。

    在所有人一動不動的眼神注視下,這名大學生模樣的男孩穿過走道往駕駛艙走出。

     “大家,請不要輕舉妄動,有人動我就開槍了。

    我現在要去跟機長講一下話。

    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 他邊走邊說,一路上不停地向衆人低頭道歉,畏畏縮縮的樣子,看上去很沒出息。

    這時候前區座位上有個男人站了起來,是一名西裝筆挺的帥氣男子。

     “你給我站住!” 他的聲音比男孩有威嚴多了,而且響亮,男孩吓了一跳,一臉困惑地停下腳步呆立着。

     “什、什麼事?” “少裝蒜,你拿煙火吓壞了人家空姐,卻連一聲道歉都沒有!” “就、就算你這麼說……” 男孩一邊說,一邊打量着這位威風凜凜的西裝男人。

     “好高級的西裝呢……你想必是從很好的大學畢業,然後進了大公司吧……” 男孩的口氣似乎非常羨慕。

    于是威風凜凜的西裝男人從鼻子哼了一聲,整了整西裝領子說道: “好說,我可是T大畢業的。

    至于T大,當然就是東京大學了。

    ” 男孩突地朝他開了槍,接着轉頭問機内還有沒有誰是T大畢業生,沒人舉手。

    男孩走進駕駛艙之後,機艙内一片嘩然。

    不久,男孩走了回來,衆人又安靜了下來。

     “各位,請安靜地聽我說。

    這架飛機上将近一半的座位都坐了乘客,大家或許要返鄉,或許去觀光。

    我知道會造成各位的困擾,但是我要告訴大家,這架飛機的目的地将從羽田機場變更為T大校園。

    ” 像是要确認機内每一個人都聽清楚他的話似的,男孩停頓了一下,繼續說: “從現在開始,大約一個半小時之後,這架飛機就會撞上T大的校舍。

    各位,請和我一起死吧,拜托你們了。

    考了五次T大都落榜的我,隻有死路一條了……” 原來這位看似大學生的男孩并非大學生,隻是一名失業的男孩。

    而搭上這架飛機的我們這些乘客,便成了他自殺的陪葬者。

     聽到第二聲槍響時,我和隔壁座位上穿樸素西裝的男人同時探頭望向走道前方,隻見男孩很傷腦筋似的盯着屍體看。

     “啊啊,真是的,我明明說了請不要輕舉妄動,為什麼要亂動呢……” 說完,他一臉的很不好意思,朝着周圍被槍響吓到掩住耳朵的乘客低頭緻歉。

    之後,接二連三地有乘客打算趁男孩不注意時奪下他的手槍,他們一站起身便撲向男孩背後。

    男孩焦慮地在走道上徘徊,舉手投足間,表情簡直就像在求别人欺負他似的,十分懦弱,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每個乘客都暗忖自己應該兩三下就可以壓制那個男孩,連手臂根本沒什麼肌肉的我都忍不住覺得自己打得赢他,可見男孩身上所具備的被欺負的特質有多強烈。

    他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請欺負我”的光芒,挑逗着衆人的嗜虐心。

     然而撲向他的乘客,不知為何都踩到了不知從哪兒滾過來的空罐滑跤,接着就被男孩開槍擊中,倒地不起。

     隻要機身一傾斜,空罐便在走道上滾來滾去,害人跌倒之後,再度滾進不知哪個座位底下。

     “那個男孩子,有神在幫他呀……” 隔壁男人躲在前座椅背的後方說道。

    為了不被流彈波及,幾乎所有乘客都把頭低下來。

     “為什麼每次都會踩到空罐呢?一定是太專注了,才沒留意到腳下吧……” 劫機犯要是發現我們在偷偷交談,不知道會怎麼想,不過看樣子隻要我們低下頭躲在座位暗處,應該就不會被發現。

     “踩到空罐還能不跌倒的,應該隻有幽靈那種沒腳的存在吧。

    不過說真的,沒想到我竟會成了别人自殺的陪葬品啊。

    ” “這架飛機真的會墜機嗎?” “假如這是小說,在故事的最後,主角一定會采取某種行動解決掉那個男孩吧。

    ” “然後我們就得救了?” “這個嘛。

    不過如果是某本短篇故事集裡特别收錄的新增作品,或許就不會有這麼稱心如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