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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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她跟瀚夫瑞說她碰見了個大陸來的熟人,兩人去早餐店一塊吃了早點。她想,最晚到明天,你就不必費事盤問了,信上我什麼都招了。

    到第二天傍晚,那封挂号信卻仍沒有到達。晚江問仁仁,是不是把信丢了,仁仁說她可以起誓。那麼就是她慌亂中寫錯了地址?粗心的仁仁填錯了挂号單?郵局出了差錯?仁仁這時根本顧不上和她啰嗦,她一心要去跟瀚夫瑞談判。

    晚江在廚房旁觀“談判”的進行。

    仁仁抱着蘇的一隻貓說:“借五百塊,不行嗎?”

    “不行。”

    “獸醫說,隻要把腫瘤切除,它說不定會活下去。要不切除,它就會很快死的。”

    “我不擔心這個,我擔心動手術得花一大筆錢。你認為值得為這隻貓花這麼一大筆錢嗎?”

    “……那是我的事。”

    “借不借給你錢,是我的事。”

    仁仁一下一下地撫摸着體溫不足的貓。她擡起眼睛,死盯着瀚夫瑞。“要是我求你呢?”

    “你求求看。”

    “你原來這麼殘忍。”

    “那是你的看法。”

    “蘇的看法一定和我相同。”

    瀚夫瑞忽然把目光從屏幕上移開。他深深地看着女孩,說:“你看見蘇是怎麼回事了吧?想想,我會讓這房子裡再出一個蘇嗎?”

    女孩一時不懂老繼父的意思。她說:“我求您了。”女孩突然妖媚地笑一下,很快意識到這笑有點低三下四,臉紅起來。十五歲的女孩從來沒有低三下四過。“就算你為我開了大恩。就算你救的是我。”

    “蘇來的時候,也四歲。看看,我能救她嗎?我什麼都試過了,最後我還是把她交給戒酒組織去救。蘇可能這輩子沒救了。她痛苦嗎?不痛苦。痛苦的是她的繼父,我。”瀚夫瑞的痛苦深沉而真切。按說他不該向十五歲的女孩暴露這些,但他不願在女孩眼裡做個殘忍的人。

    女孩垂下頭。當天夜裡,貓不行了。仁仁獨自守在蘇的地下室裡。晚江不放心,披着厚絨衣下來陪她。兩人一聲不響地面對面坐在長沙發上,貓伸直四爪側卧在她們中間,更扁了。早晨四點,貓溢出一小泡尿,咽了氣。仁仁抱着貓向院子走時,鹦鹉醒了,腦袋從翅膀下面鑽出來,嘴裡不清不楚地咕噜作響。從貓進入病危,它的夥伴,那隻三腳貓就不知去哪裡逛了。晚江告訴仁仁,是貓就是三分魂靈,三腳貓才不要回來,在它的伴兒身上提前看自己的下場。晚江也不知這說法哪裡來的,有沒有道理。

    在貓死之後的一天,晚江發現一隻兔子下兔崽了。仁仁一下子緩過來,每天回到家就跑到蘇的地下室,一雙眼睛做夢地看着八隻兔崽吧咂有聲地吃母兔的奶。她看一會兒,長長歎一口氣,接着再看。電話鈴響了好幾遍,她都醒不過來。電話是個男人打來的,上來就叫“心肝”。晚江聽了一陣明白他叫的“心肝”是蘇。蘇也有把她當“心肝”的男人,盡管她頭發擀氈、酒糟鼻子、塗九角九的口紅,都不耽誤她去做人的“心肝”。正如兔子們,在床底下度日,一樣有它們的幸福和歡娛,一樣地繁衍壯大。

    挂号信仍沒有到。每天傍晚看瀚夫瑞去取信,晚江都像等槍決的子彈那樣,有幾分無畏,更多的是麻木。等到他坐在吧台前用一把銀刀拆開所有郵件,然後問:“晚餐準備得怎樣了?”她便知道這一天又過去了,槍決延緩執行。

    九點半她又聞到瀚夫瑞身上香噴噴的。她覺得自己簡直不可思議,居然開始刷牙、淋浴。

    隔壁院子幾十個少男少女在開Party。音樂響徹整個城市。

    她擦幹身體,也輕抹一些香水。洪敏這會兒在家裡了,趿着鞋,抽着煙,典型斷腸人的樣子。

    少男少女的Party正在升溫。無論你怎樣斷腸,人們照樣開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