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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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我已經奔到了她的身邊,輕輕捧起她的腦袋,靠着我的身子,悲痛的淚水淹沒了我,我的嘴裡吐出一連串的疑問,卻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和最好的朋友重逢,我本該感到歡喜,可她卻是這副模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這悲慘的畫面我永遠都無法忘記。

    尼古拉也認出了賴莎,在我們身旁跪下來,握起她的一隻手。伊洛也加入了我們,盡管她不認識賴莎,卻察覺到了我們和她之間的羁絆。

    身心衰弱的賴莎,似乎因為這次重逢而煥發了精神,我們坐在冰冷的地上說着話,直到她再次顯出疲憊。

    盡管十分虛弱,賴莎還是将她所知的告訴了我們。正如我之前猜測的一樣,紅軍正在逼近這裡,所以納粹不得不棄營而逃,把能毀的證據都毀了,帶着幾千名還有利用價值的工人向西面艱難跋涉,前往靠近德國邊境的其它集中營。而那些虛弱的,生病的,太老或太年幼的人,因為無法長途跋涉而被抛棄在奧斯維辛。

    自生自滅。

    她問到了她的爸爸,馬克西姆。我告訴她,不久之前我才見過他,他還幫助了我們,賴莎的臉色因為我的話明亮了起來。我想向她打聽媽媽的消息,但想到她的媽媽已經在奧斯維辛遇難了,便覺得開不了口。

    我想起之前到過的食堂,便向賴莎保證我們一定會帶吃的東西回來,然後準備動身去找上次可能遺漏的食物。賴莎仍抓着我的手不願放開,凹陷的眼睛乞求着我,要我留下,但我知道,如果再不吃些東西,她就熬不過今晚了。

    我們含着眼淚離開,原路返回,經過一具具屍體和倒地垂死的人,向我們曾找到食物的地方走去。

    周圍全是饑餓的人們,但我一心想的都是賴莎。

    我們找到了一罐牛肉,那無疑是最後的一罐。再沒有别的東西剩下了。

    我把罐頭緊緊抓在手裡,看了看尼古拉,又看了看伊洛,然後想到了奄奄一息的賴莎。

    伊洛握住我的手說:“這個一定要給賴莎,安卡。我們還會找到别的東西吃的,你相信我。”

    我說道:“這個給你們三個人吃。你,尼古拉,還有賴莎。”

    伊洛沒有回答,隻是牽起了尼古拉的手,帶着他往回走去。我快速地把罐頭打開,然後跟上她們,将食物藏進口袋裡,生怕路上那些饑餓的人會來搶奪。

    當我們回到賴莎身邊時,天已經擦黑了,氣溫迅速下降。我把罐頭平分成三份,分給了尼古拉,伊洛和賴莎。伊洛立刻把自己的那份又分成兩半,遞給了尼古拉和賴莎。

    我無法表達心裡的感受,隻能将她抱進懷裡。弟弟和賴莎感激地吃了這些食物。

    賴莎已經虛弱到不能自己行走了,我們也無法擡着她在一地屍體和垂死掙紮的人群裡前進,所以我們隻能留在她身邊過夜,暴露在冰天雪地裡,用身子為她抵擋寒風,如果不這麼做,她就活不了了。

    我們圍着她抱成一團,賴莎的腦袋枕在我的腿上,夜色籠罩,我們凍得瑟瑟發抖。最終,我抛棄了原則,從周圍的死人身上扒下衣服取暖,然而寒意依然侵入骨髓。

    尼古拉總算還是睡着了,賴莎也緊接着睡了。伊洛和我一樣徹夜不眠,是她堅強的意志支撐着我,我才沒有被寒冷擊潰。

    我們說着過去的時光和未來的日子,對親人的下落則閉口不談。我們一起想象戰争結束後要做什麼,會住在那兒,和什麼樣的人結婚。我們聊天的内容漫無目的,沒有實際意義,但是我們得以保持清醒,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兩個熟睡的夥伴。

    但最後我還是睡着了,破曉時分醒了過來。

    一日之季再度來臨,照亮了四周殘敗的景象,更突顯了我們孤獨的處境。廣場上又多了許多冰冷的屍體,而能夠站起來,哪怕是坐起來的人又更少了。

    伊洛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我在拂曉的微光中審視着她的臉,發現她的眼裡噙着淚花。我立刻緊張起來,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

    “伊洛,怎麼了?”

    她沒有看我,隻是靜靜地說:“我很難過,安卡。你的朋友走了。”

    我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一下子撲倒在賴莎的身上大哭起來。伊洛安慰着尼古拉,我将賴莎冰冷的身子緊緊摟在懷裡,直到把情緒都渲瀉盡了,終于接受了事實,向殘酷的現實妥協。

    她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我永遠失去她了。

    我知道自己還有尼古拉和伊洛,可現在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賴莎。

    伊洛解下脖子上的護身符,默默遞給了我,無需言語。我接過護身符,将它戴在了賴莎毫無生氣的腦袋上,然後把她的外衣蓋過頭頂。

    我再次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