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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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蓬勃的情欲行将過去之前,犯了那種喜新厭舊的在男人那裡随便可以找到的毛病。

    此前從她床上下來的都是腿上有泥的農民,蘇醫生的出現使她耳目一新。

    這個戴着眼鏡,身上總是散發着酒精氣息的文雅男人,讓寡婦恍然大悟地意識到,雖然有無數男人光臨過她的雕花木床,可那些男人都是一種類型的。

    醫生的來到,讓寡婦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動,她逢人就說: “知識分子就是招人喜愛。

    ” 公正地說,在那些迷戀醫生的日子裡,她起碼保持了有兩個星期的貞操,她不再來者不拒。

    她知道醫生都是講究衛生的,她不願意委屈醫生,勾引是從裝病開始的。

    當醫生得知寡婦生病向她家走去時,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走向陷阱。

    甚至走到寡婦床前,寡婦用癡呆的眼睛看着他時,他仍然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

    醫生用一貫平靜的聲調問她哪兒不舒服,寡婦回答說是肚子疼,醫生請她把被子拉開一角,準備檢查。

    寡婦拉開的不是被子的一角,而是手腳并用将被子掀到一旁,向醫生展覽了她赤裸的全身。

    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讓醫生驚慌失措。

    他看到了與妻子完全不一樣的身體,強壯無比的女人身體。

    他結結巴巴地說: “不用,不用全拉開。

    ” 寡婦則向他發出命令: “你上來。

    ” 那時醫生并不是拔腿就跑,而是緩慢地轉過身去,并且同樣緩慢地往外走。

    寡婦的強壯身體,使他有些欲罷不能。

     于是寡婦從床上跳起來,她的力氣使她輕而易舉地把醫生抱到了床上。

    後來的整個過程裡,寡婦始終聽到醫生喃喃自語: “我對不起妻子,我對不起孩子。

    ” 醫生不間斷的忏悔并未阻止他的行為,一切還是照常發生了。

    事後寡婦告訴别人: “你不知道他有多害羞,真是個好人。

    ” 後來他們之間沒再發生什麼,不過很長一段時間裡,村裡人常能看到壯實的寡婦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新疆姑娘似的,紮了無數小辮子在醫生家附近走來走去,賣弄風騷。

    醫生的妻子有時會走出來看看她,接着又走進去,什麼也沒發生。

    有幾次醫生被她在那條路上堵住,在寡婦情意綿綿的微笑裡,村裡人所看到的是醫生狼狽不堪的逃跑。

     我升入初二的一個晚上,蘇宇神色安詳地向我叙述了另一個晚上發生的事。

    蘇宇父親和寡婦之間的短暫糾纏,在家裡沒有引起軒然大波,隻是出現這樣的事。

    他記得有一天父母回家特别晚,天黑後才看到母親回來,當他和蘇杭迎上去時,母親沒有理睬他們,而是從箱子裡找出幾件衣服放入包中,随後提着包出去了。

    母親走後不久,父親也回來了。

    父親問他們,母親是否回來過,得到肯定的答複後父親也走了出去。

    他們忍受着饑餓一直等到半夜,父母仍然沒有回來,他們就上床睡覺了。

    翌日清晨醒來時,父母已在廚房裡準備早餐,和往常沒有什麼兩樣。

     蘇宇那晚上的聲調有着明顯的不安。

    敏感脆弱的蘇宇,在父親出事後的日子裡,即使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親密地說話,他都會突然慌亂起來。

    父親的行為盡管被他父母極好地掩飾了,可他還是逐漸明白了一切。

    他看到同學無憂無慮的神态時,對他們的羨慕裡充滿了對他們父母的感激。

    他從不懷疑同學的父母也會有不幹淨的地方,他始終認為隻有自己的家庭才會出現這樣的醜事。

    他曾經也向我表達了這樣的羨慕,雖然他知道我在家中的糟糕處境。

    他羨慕地望着我的時候,他不知道我父親孫廣才正肩背着我祖母生前使用的腳盆,嘻嘻笑着走入寡婦家中。

    面對蘇宇友好的羨慕,我隻能面紅耳赤。

     高中的最後一年,蘇宇生理上趨向成熟以後,他開始難以抵擋欲望的猛烈沖擊,其激烈程度與後來升入高中的我不相上下。

    他對女性的渴望,使他在一個夏天的中午,走向了在我們當初看來是可怕的身敗名裂。

    那個中午他在一條僻靜的胡同裡,看到一個豐滿的少婦走來時,竟然渾身顫抖不已。

    那一刻欲望使他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他昏頭昏腦走向那位少婦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抱住她,直到她發出驚恐的喊叫,掙脫以後拼命奔跑,他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剛才幹了什麼。

     蘇宇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他被送去勞動教養一年。

    送走的前一天,他被押到了學校操場的主席台上,胸前挂着一塊木牌,上面寫着—— 流氓犯蘇宇 我看到幾個熟悉的男女同學,手裡拿着稿紙走上台去,對蘇宇進行義正詞嚴的批判。

     我是很晚才知道這些的。

    那天上午課間休息,我像往常那樣朝蘇宇的教室走去時,幾個高年級的同學向我喊道: “你什麼時候去探監?”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話的意思,我走到蘇宇坐的那個窗口,看到鄭亮在裡面神色嚴峻地向我招招手。

    鄭亮出來後告訴我: “蘇宇出事了。

    ” 然後我才知道全部的事實。

    鄭亮試探地問我: “你恨蘇宇嗎?” 那時我眼淚奪眶而出,我為蘇宇遭受的一切而傷心,我回答鄭亮: “我永遠不會恨他。

    ” 我感到鄭亮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就随鄭亮走去。

    剛才向我喊叫的幾個人那時又喊了起來: “你們什麼時候去探監?” 我聽到鄭亮低聲說: “别理他們。

    ” 後來我看到蘇杭站在操場的西端,正和林文一起,向我的那些同學灌輸急功近利的人生觀。

    蘇杭絲毫沒有因為哥哥出事而顯露些許不安,他嗓音響亮地說: “我們他娘的全白活了,我哥哥一聲不吭地把女人都摸了一遍。

    明天我也去抱個女人。

    ” 林文則說:“蘇宇已經做過人了,我們都還不能算是做人。

    ” 半個月以後,蘇宇被推光了頭發站在台上,那身又緊又短的灰色衣服包着他瘦弱的身體,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弱不禁風。

    蘇宇突然被推入這樣的境地,即使早已知道,我依然感到萬分吃驚。

    他低着頭的模樣使我心裡百感交集。

    我的目光時刻穿越衆多的頭顱去尋找鄭亮的眼睛,我看到鄭亮也常常回過頭來望着我。

    那一刻隻有鄭亮的心情和我是一樣的,我們的眼睛都在尋求對方的支援。

    批鬥會結束後,鄭亮向我打了手勢,我立刻跑了過去。

    鄭亮說: “走。

    ” 那時蘇宇已被押下台,他要到街上去遊走一圈。

    很多同學都跟在後面,他們嘻嘻哈哈顯得興奮不已。

    我注意到了蘇杭,不久前對哥哥的出事還滿不在乎,這時他卻獨自一人垂頭喪氣地走向另一端,顯然批鬥會的現實給了他沉重打擊。

    遊鬥的隊伍來到大街上時,我和鄭亮擠了上去。

    鄭亮叫了一聲: “蘇宇。

    ” 蘇宇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低着頭往前走去,我看到鄭亮臉色漲紅,一副緊張不安的樣子。

    我也叫了一聲: “蘇宇。

    ” 叫完後我立刻感到血往上湧,尤其是衆多的目光向我望來,我一陣發虛。

    這一次蘇宇回過頭來,向我們輕松地笑了笑。

     蘇宇當初的笑容讓我們大吃一驚,直到後來我才明白他為何微笑。

    那時的蘇宇看上去處境艱難,可他卻因此解脫了心靈重壓。

    他後來告訴我: “我知道了父親當時為什麼會幹出那種事。

    ” 我和鄭亮在蘇宇出事後的表現,尤其是最後向蘇宇道别的喊叫,受到了老師的無情指責,并懲罰我們每人寫一份檢查。

    在他們看來,我們對蘇宇的流氓行為不僅不氣憤,反而給予同情的表現,證明了我們是沒有犯罪行為的流氓。

    有一次放學回家時,我聽到了幾個女同學在後面對我的評價: “他比蘇宇更壞。

    ” 我們堅持不寫檢查,無論老師如何威脅,當我們見面時,都自豪地告訴對方: “甯死不寫。

    ” 不久後鄭亮就顯露了沮喪的神情,鄭亮當時鼻青眼腫的模樣使我吃了一驚,他告訴我: “是我父親打的。

    ” 随後鄭亮說: “我寫了檢查。

    ” 我聽了這話十分難受,告訴鄭亮: “你這樣對不起蘇宇。

    ” 鄭亮回答:“我也是沒辦法。

    ” 我轉身就走,同時說:“我永遠不會寫。

    ” 現在想來,我當初的勇敢在于我沒有家庭壓力。

    孫廣才那時正熱衷于在寡婦的雕花木床裡爬上爬下,我的母親在默默無語裡積累着對寡婦的仇恨。

    隻有孫光平知道我正面臨着什麼,那時的孫光平已經寡言少語,就在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