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串門去

關燈
說這一家的地面上居然還鋪了一小片紅磚。

    竈台邊還砌着一堵低矮的紅磚火牆——而且的确是熱乎的,不像我家的火牆,跟裝飾品一樣。

    看來這家人為了蓋這個地窩子,煞費苦心。

    光把這些磚搬運進沙漠就夠折騰的了。

    他們蓋房子的時候,一定是想着要在這裡生活很多年。

    若往後羊群真的再不南下的話……如此苦心經營的家被荒撂在大地深處,連我都覺得可惜。

     雖然加瑪千方百計地阻止了我隻穿短外套的行為,她自己卻堅持隻穿單鞋上路。

    臭美。

    于是一路上可給凍壞了。

    一到地方趕緊脫鞋上床,躲到火牆後把兩隻腳掌緊緊抵在溫熱的紅磚上烤。

    身上哆哆嗦嗦,嘴裡唏唏噓噓。

    唉,誰叫她隻有一雙好鞋子呢…… 房間裡沒有大人,大一點的孩子趕緊跑出去找人。

    沒一會兒,就領了一個滿臉笑意的矮個子婦人回來了。

    加瑪立刻離開火牆,迎上去問候。

    兩人先握手,再擁抱,左右吻面。

    加瑪向我介紹:“這是我的嫂子!”卻又指着嫂子的兩個孩子說:“這是我的妹妹!”…… 這兩個孩子,大的八歲了,看上去卻隻有六歲。

    小的六歲了,看上去卻隻有四歲。

    沒過一會兒,在外放羊的大女兒回來了,加瑪說她有十四歲,可看上去足有二十多歲…… 老大叫莎拉古麗,穿着軍用棉大衣,腳踏胖氈筒,系着鮮豔的紅圍巾,滿臉風霜。

    她不知家裡來了客人,一推開門就懵了,面對滿屋的客人不知所措。

    加瑪用漢語以命令的口吻對我說:“你,她們,照相的!”老二興奮地沖門口的姐姐嚷嚷:“照相的!照相的!”我隻好取出相機,不分青紅皂白拍了起來。

    拍到第五下,老大姑娘才開始躲避:“等一等,等一等!”然後沖進房間跳到床上,在土台上翻箱倒櫃找了起來……要換好看的衣服。

     在加瑪和妹妹們的建議下,她穿上了一件紅毛衣、紅外套和咖色長褲,還換上了幹淨的白皮鞋。

    又把兩個麻花辮拆了,梳成一隻馬尾——她的頭發濃密茂盛極了!然後洗了一把臉。

    這才安心地坐在鏡頭對面,微微地笑着,手腳卻不知該往哪裡放。

     很快,這個沙窩子裡的其他鄰居陸續過來問候客人。

    這裡共三家人,每家都有兩三個孩子。

    其中一個家庭裡有一個十五歲的姑娘。

    雖然和莎拉古麗差不多的年歲,卻顯得洋氣、大方多了,還很有幾分驕傲。

    走哪兒手裡都拿着個魔方大小的插SD卡的粉紅色小功放,音量開到了最大(這個精美的小東西顯然引起了加瑪的豔羨。

    但她也是驕傲的,忍着什麼也沒說。

    直到回家後才向家人津津有味地渲染了一番那個好東西,發誓到了秋天自己也要買一個。

    順便說一句,秋天南下賣完羊的時候也是給孩子們“發工資”的時候。

    加瑪去年得到了五百塊錢,在城裡買了許多東西。

    她曾詳細地向我彙報過當時的購物清單,并久久沉浸在當時的幸福之中)。

    照相時,她也最會擺POSE。

    加瑪告訴我她是紮達的同學。

    不愧是同學,兩人身上有許多相似的态度。

     這個地方孩子真多啊!我數了半天也沒能數清……大家不停進進出出,每次進來都會領來一個新孩子。

    而每張面孔都紅紅黑黑,極為相似…… 人一多,加上又有音樂,孩子們便紛紛起身跳舞。

    加瑪嫂子家的老二姑娘跳得最好,活潑又輕盈。

    大家都隻沖她一人鼓掌。

    六歲的老三姑娘很羞澀,沒跳幾下就縮回床上,無論大家怎麼請求也不願再下地。

    那種羞澀,絕不是孩子氣的羞澀,竟是女性的羞澀。

     這時候才數清,共七個孩子。

    加上我們幾個大人,共十個人。

     老大姑娘剛放羊回來時,孩子們的父親還在房間裡晃了一下臉。

    接下來就再沒見到他了。

    加瑪說,他代替女兒放羊去了。

    除了他和後來過來跳了會兒舞的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也是一晃而逝),這個沙窩子裡就再也沒有看到男人了,全是女的。

     小男孩倒是有三個。

    看起來比女孩們自在一些,話又多,又有主見,低聲吵鬧不休。

    而最小最黑的那個堅決不合群。

    無論是跳舞,喝茶,鬧哄哄地換衣服照相……眼下發生的一切似乎都讓他生氣。

    實際上呢,看得出,其實他很想加入…… 正熱熱鬧鬧跳着舞呢,門一開,又湧進來一群人。

    一個非常美麗的年輕婦人抱着一個平凡的嬰兒,後面跟着一對年長的夫妻。

    那對夫妻一進來就立刻加入了跳舞的人群,驕傲又優雅地跳起了“黑走馬”。

    那個漂亮婦人也趕緊把嬰兒塞給加瑪的嫂子,跟着跳了起來。

     然而三人的展示隻維持了不到一分鐘就結束了。

    畢竟是大人嘛,長時間出風頭會顯得失态。

    這段音樂一結束,他們心滿意足地停下舞步,撫胸道謝。

    那對夫妻很快告辭,年輕的母親則坐下來陪我們一起喝茶。

     加瑪的嫂子開始為我們煮肉——為遠客準備美食,是不可缺的習俗。

    在等待肉出鍋的時間裡,又有鄰居前來邀請。

    于是大部隊呼呼啦啦轉移到旁邊的另一個地窩子。

    正是那個漂亮年輕婦人的家,也正是那個任性的黑孩子的家。

     這個孩子是我在所經曆的所有牧場上見過的唯一一個被家長慣肆的小孩,然而又是最有趣的一個。

    大家團團圍坐餐布四周,隻見他往餐布前站定(他五歲,年紀小,不上席),手指一戳,分别指向餅幹、糖和奶疙瘩。

    于是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