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刑部院錢度沽清名 宰相邸西林斥門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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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度在楊府并沒有多耽擱。

    他是去李衛家聽到那裡探病的同僚說,楊名時已經謝世,門神已經糊了。

    他自調刑部衙門,曾經跟着劉統勳到楊家來過兩次,現在人既死了,不能沒有杯水之情。

    原想這裡必定已經車水馬龍,還不定怎麼熱鬧呢,及到了才知道,楊名時的死訊還沒有傳開。

    他原想在這裡多結識一些人的,不禁有些掃興。

    錢度拿過認捐簿子看時,起頭是弘昇兄弟的兩千兩。

    以後來的,有十幾個人有八百的,也有三五百的。

    錢度苦笑了一下對楊風兒道:“我手筆太小,有點拿不出手。

    土地爺吃蚱蜢,大小是個葷腥供獻罷。

    ”說着端端正正寫了“錢度二十四兩”幾個字。

    在一大串顯赫官員的名字下,倒是他這一筆格外顯眼些。

    錢度寫罷擱筆辭了出來,正和一個人撞個滿懷,定睛看時,竟是小路子!穿着一身半舊不新的灰棉布袍,翻着雪白的裡子,一副長随打扮,比之在德州分手時胖了許多,模樣卻是沒變。

    錢度不禁失驚道:“這——這不是小路子麼?你怎麼會在這裡?” “錢爺,我如今叫陸世京。

    ”小路子忙給錢度打千兒,說道,“我早就來北京了,如今也在大内,就侍候軍機處老爺們的夜宵。

    其實我見過錢爺幾面。

    您是忙人,我也沒什麼大事,不敢高攀就是了。

    ”遂将随楊名時進京,将他薦到軍機處當雜役的事約略說了,又道:“楊老爺是清官,我是個下人,沒法報他這個恩。

    好歹到他靈前哭一場,也算盡盡自家的心。

    我是給我們廚房頭請假來的……” 錢度一點也不想和這個陸世京多攪和,敷衍道:“這就好,有碗安生飯吃比什麼都強。

    好好在裡頭做事,能照應的我自然照應你……”說完徑自出門回衙,一路上兀自懊悔,不該這麼早到楊名時這裡來。

    錢度回到刑部衙門谳審司,剛剛坐定,門上小秦便進來禀說:“錢老爺,順德府魯太尊來拜。

    ”錢度怔了一下,才想起是順德府的魯洪錦。

    為斷張天錫打死抗租佃戶甯柱兒一案,張天錫被判斬立決,道裡駁了,說主佃相争名分有别,量刑過重。

    魯洪錦不服,府道相辯文書直送刑部。

    錢度建議劉統勳維持魯洪錦原判——這是謝他主持公道來了。

    魯洪錦穿着白鹇補服搖搖擺擺進來,錢度忙起身相迎,說道:“魯府台幾時到京的?沒有去看你,簡慢得很了——請坐!” “沒什麼要緊事。

    ”魯洪錦雙手一拱,滿臉堆笑說道,“我是方才從劉大人那邊過來,說到錢大人的批示‘主佃之間似商賈買賣,無尊卑名分之隔;人命至重,豈可以擁資之多寡論處?’——即此一語,甯柱兒一案已經有了公道。

    想見大人風采,因此冒昧造訪。

    ”錢度這還是第一次因公牍文案受到外官景仰,高興得臉上生光,一邊端茶親自送到魯洪錦手裡,謙遜地說道:“學生哪裡敢當!倒是老公祖執中不阿,才令人佩服。

    ”又列舉前明律條如何如何,順治、康熙年間成例怎樣怎樣,滔滔不絕說了足有一刻時辰。

    又道:“我這樣看,刁佃抗租也是該當治罪的,不過二十小闆。

    這一案顯見是張某依仗官勢逼租打死人命,以‘人命至重’量刑,就說不得原來抗租不抗租了。

    和逼債打死人命是一樣的。

    ”魯洪錦邊聽邊點頭,含笑起身道:“領教了。

    學生還要去拜會衡臣老師,去遲了不恭。

    方才先生說的都是實用的經濟之道。

    如今下頭判斷這些案子早已離經叛道,竟是随心所欲。

    改日我設酒,約幾個朋友,我們好好叙談。

    ”說着将一個綠綢包兒雙手遞上:“這是一方端硯,京官清苦,些須還有幾兩炭敬,取不傷廉,請大人哂納。

    ”說着便笑。

     錢度接過來便覺沉甸甸的,他當師爺時收這麼點東西隻是家常便飯,現在卻覺得有點不妥。

    轉想張甯一案已是結過了的,魯洪錦确實沒有半點惡意,又有點卻之不恭。

    半推半就地剛剛收下,便見一個三品頂戴的大員已進二門,錢度不敢再作推讓,便送魯洪錦出來。

    回到谳審司時,卻見方才進來的那個官已在裡頭坐等,錢度進來定睛一看,不禁吃一大驚:原來竟是劉康! “您就是錢春風先生?”劉康已是笑吟吟站起身來,又自我介紹道,“不才劉康,剛剛從湖廣過來。

    ” “啊……噢噢……”錢度猛地從驚怔中回過神來,雙手一拱說道,“久仰!原聽說大人調了山西布政使的麼,怎麼又從湖廣過來呢?”一邊請劉康坐,一邊自坐在茶幾旁。

    一不小心,幾乎将魯洪錦那碗茶弄翻了。

    但經這一陣慌亂,錢度也就平靜下來,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