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議減租君臣論民政 吃福橘東宮起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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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看着阿桂的背影,心中十分感慨,往日像他這樣的官隻是例行召見,略問一下職守情形就退的。

    今日接見,乾隆幾乎沒讓阿桂說什麼話,自己卻推心置腹将心思全倒了出來。

    張廷玉到現在才明白,乾隆不肯放自己還山,并非不體貼,而是沒有合适的人選代替。

    思量着,張廷玉道:“皇上治國用人審慎大膽,奴才心裡佩服之至。

    不過據奴才看,瞧準了就可大用。

    昔日高士奇不到三十歲,聖祖于一日内七遷其職。

    奴才也是二十多歲就進了上書房。

    皇上雄才大略,追随皇上朝夕辦差,也是曆練,不一定拘泥資格。

    ” “你這話朕也想過。

    ”乾隆沉思道,“聖祖初政,南明小朝廷還在,内有三藩割據,其實還是亂世。

    現今國家承平已久,雖是人才濟濟,但僥幸求恩之徒混雜其間,不像亂世那樣易于識别。

    且現在可以從容擇善而用,這是和聖祖時不一樣的。

    大前年果親王家演堂會,唱《鍘美案》,一刀鍘下去,紅水流了滿台,允禟的兒子叫——弘晸的吧?——當時就吓昏了過去。

    十四叔家老二弘明,廚子宰雞都掩起面孔不敢看。

    放在聖祖時那不是大笑話?傅恒在蕪湖閱兵,不請旨殺了兩名遲到的千總,蕪湖将軍上奏說‘傅恒行法三軍股栗’,意思是過苛了,朕批本罵他‘武戲’,笑話,連違紀軍官都不敢殺,那叫将軍?要行善,莫如去當和尚!” 他長篇大論的講說,張廷玉聽得心服口服,歎道:“奴才是跟了三輩主子的人了,行将就木,不得親睹大清極盛之世了。

    ” “也許你見得上,也許見不上。

    ”乾隆目光炯炯望着遠處,“但朕盼你見得上。

    你們那一代有你們那一代的功業,子曰‘逝者如斯’指的是河川,沒有聖祖、世宗艱辛開創,朕也隻能徒具雄心而已。

    ”他下了炕,緩緩踱着步子,好像要把遙遠的思緒拉回來似的,默思片刻,松弛地一笑,說道:“苗疆是平定了,但大小金川,策淩策妄布坦準葛爾部叛服不常,朕必要根絕了這些疆域的亂源。

    現在關緊的是内地政治還不修明,許多事不從這個根上去做,就會事倍功半。

    ”張廷玉笑道:“主上是不是為内地白蓮邪教憂慮?”乾隆搖頭道:“白蓮教不是源。

    地土兼并、差役不均、田主佃戶勢同水火,富的越富,窮的愈窮。

    人窮極了什麼事做不出?邪教能在中原、南方立定,憑的就是在教内相互周濟教友,收買了人心。

    把政治弄好,擺平了各方幹系,富者樂善,窮者能度生營業,白蓮教就沒了作亂的根基——傅恒的幾份折子你看過了吧?”“奴才看過了。

    ”張廷玉忙道,“還有甘肅奪佃的事鬧得也兇。

    國家免賦,原為普澤衆生,這是莫大的善政,當中被富人吞了一大半,這不是小事。

    ” “你看怎麼辦?” 張廷玉道:“地土兼并自始皇以來,無論哪一朝哪一代都有,太平久了這種事就難免,我們隻能因勢而行。

    據奴才的見識,可以發一道明诏,說明國家愛養百姓,蠲免錢賦為的普降恩澤,明令田主給佃戶分些實惠。

    就分一半,田主得的很不少了,佃戶們也就得了實益。

    ”乾隆沉默許久方道:“恐怕不能一概而論,富人裡有樂善好施的,有為富不仁的;佃民裡有勤勞拙樸的,有刁頑無賴的。

    比起來,佃民裡還是不遵法度的人多。

    有田的戶,經營業産納糧供賦,也要贍養自己家口,明旨按着頭叫分潤給佃戶,說不出那個道理。

    這邊下诏,下頭那些愚頑蠻橫的刁佃,沒事還要挑業主的不是呢!不更給他們抗租欠糧的憑借?再鬧出紛争鬥毆到處都是這種官司打起來,怎麼辦?”張廷玉思量了一陣子,說道:“皇上說的是。

    臣折中一下,下一道勸減租佃的诏谕,試一試看如何?” “可以一試。

    ”乾隆知道,這是以前帝王都沒有處置好的事,自從傅恒的折子上來,他反複想過多少辦法,都覺得不甚妥當。

    張廷玉的“勸減佃租”确實還算溫和适中的措置,乾隆回道:“你這會子就拟個稿子給朕看。

    ”張廷玉答應一聲起身來,突然覺得一陣心慌耳鳴。

    乾隆早看見了,忙問:“衡臣,不受用麼?你臉色有些蒼白。

    ”張廷玉勉強笑道:“老了就容易添病,方才起來猛了點,不妨事的。

    ”遂将康熙賜的心疾良藥蘇合香酒——随身懷裡帶的一個小藥瓶取出來,就口兒抿了一口,漸漸便回過顔色來。

    乾隆還要勸止他,張廷玉已援筆在手,一邊想,一邊寫起來。

     治天下之道,莫先于愛民。

    愛民之道,以減賦蠲租為首務也。

    惟是輸納錢糧多由業戶,則蠲免之典,大概業戶邀恩者居多。

    若欲照所蠲之數履畝除租,繩以官法,則勢有不能,徒滋紛擾。

    然業戶受朕惠者,十苟捐其五,以分惠佃戶,亦未為不可。

    近聞江南已有向義樂輸之業戶,情願捐免佃戶之租者,闾閻興仁讓之風,朕實嘉悅。

    其令所在有司,善為勸谕各業戶,酌量減彼佃戶之租,不必限定分數,使耕作貧民有餘糧以贍妻子。

    若有素豐業戶能善體此意,加惠佃戶者,則酌量獎賞之;其不願聽之,亦不得勉強從事,此非捐修公項之比。

    有司當善體朕意,虛心開導,以興仁讓而均惠澤。

    若彼刁頑佃戶藉此觀望遷延,則仍治以抗租之罪。

    朕視天下業戶、佃戶皆吾赤子,恩欲其均也。

    業戶沾朕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