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說謠傳宮闱驚帝心 探病榻兄弟交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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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古今圖書集成》,還有一摞摞半人來高的手稿,都是弘晝手抄的《金剛經》之類,起身翻了幾本,什麼“麻衣”“柳莊”的相書,《玉匣記》類的民間俗書應有盡有,不禁一笑,卻對王保兒道:“你帶人回避一下,我和你五爺說幾句體己話。

    ”王保兒答應一聲,嘴一努,所有的太監老婆子丫頭都肅然退了出去。

     “皇上,”弘晝目不轉睛盯着乾隆,讷讷問道,“出了什麼大事兒?”乾隆沉重地點點頭,仍回床邊坐了,沉默半晌才說道:“算是不小一件事。

    還沒有坐定查實——查實了就得廢了這個皇後。

    我是滿腹的苦惱,也隻能在我兄弟這裡訴訴……”說着,便拭淚。

    弘晝驚悸地顫了一下,說道:“……皇上,您精熟二十四史……這真的是非同小可!前明四大案裡,就有‘移宮案’。

    幾百朝臣齊給您跪到乾清宮,請您收回旨意,您該怎麼料理?冊封廢黜皇後那是震動天下的大事,宮闱裡頭有些事說不清道不白,要給人說閑話的……” 乾隆點頭,歎道:“這些我都想到了,昨晚一夜都沒睡。

    不見見你,我也無心見人辦事兒。

    那年,我南巡,你在北京闖宮,救颙琰子母,我還疑你大驚小怪,誰知竟是你對!”因将昨晚建福宮夜審太監的情事端詳說了,又道:“家醜不可外揚。

    但你思量,真有這事,她這皇後還作得麼?我……我六十多歲的人了,這麼個離心離德的人朝夕伴着,還要一道兒葬進陵裡,受得了麼?可是,要抖落出來,也真不敢說‘善後’二字啊……” “聽這些事,這頭發根兒都往起炸……”弘晝已是目光炯炯,消瘦的頭顱神經質地顫抖着,沉默許久,說道,“盡自駭人聽聞。

    我還是勸您鎮定,千萬别着急上火……”他無力地喘息了一陣,又道:“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這是紫禁城,是天家!唉……皇上,不能忍也要忍一忍,能忍不能忍之事才是大丈夫啊……和太監勾搭我還覺得能容;要是害我的皇侄兒,我心裡的怒恨跟您是一樣的……可皇上,這抖落出來是有害大局的。

    眼前處分太監查明事由,您做得對……要廢掉她一是不能有冤枉,二是要看時機——不要用‘穢亂中宮’這個罪名兒。

    這就要等,等她出了别的錯兒,換個罪名整治……” 乾隆沒有說話,弘晝說的這些都是他想定了的,大清早的打駕到和親王府,與其說是來問計,不如說是來“求慰”。

    他一肚子的孤寂、沮喪和憤恚像洪水憋得太滿,将要溢出來的海子沖崩回不溢洪不排洩,脆弱單薄的堤岸就會崩潰決洪,把一切都沖得一塌糊塗……經弘晝這一番譬講,和自己想的居然都合若符契,他既自喜“能忍”,又覺得這個弟弟聰敏,能與自己知心換命。

    見弘晝身體羸弱命數危淺,不定哪一時就會撒手而去,轉又悲懷不禁難以自已。

    感傷了一會兒,乾隆說道:“和你說說,我這會子好過多了。

    人家小戶出了這種事,還能哭一哭,鬧一鬧,砸家具打架寫休書一哄兒算完,我呢?還得裝沒事人,裝成個任事不知道的——大傻瓜,還要讓人瞧着‘英明天縱’的不得了!”“那是四哥您太認真了……”弘晝用過了勁,變得格外精神不濟,耷着單泡眼皮強打精神道,“這都是你一輩子沒受過人欺的過。

    鐵門檻裡頭出紙褲裆,哪一朝哪一代沒有這種事呢?唉……我要身子去得,再頂一回泔水缸,還能幫您一把。

    可惜是個不成了……能在人間再過一個正月十五,我就心滿意足……”乾隆忙撫慰道:“别說這種短話。

    我原也聽你病重,來看看覺得竟不相幹。

    春打六九頭,打了春草樹發芽,一裡一裡就好起來了。

    别忘了你是火命,木旺了火也就旺了,要緊是不要再受寒傷風感冒的,要信太醫的,别隻管搬神弄鬼的折騰……要什麼東西,大内隻要有,隻管派人去取……”說罷含淚起身,“我回養心殿辦事去了……” “不胡鬧,不折騰了,不折騰了,折騰到頭了……”弘晝似醒似夢喃喃谵語,他的臉色變得異樣灰敗黯淡,聽見乾隆要走,忽然又睜大了眼叫道:“皇上——” 乾隆轉回了身。

     “要禁鴉片!”弘晝似乎始終心思清明,努着嗓子道,“我這病就打這上頭不治的,十六叔,老果親王,抽上了就沒個救……葉天士是個神醫,也死在這上頭……這物件太毒……太厲害了……”說着,已沉沉睡去。

     ……一連幾天乾隆沒有離開養心殿。

    真正撂開了手不理後宮的事,一陣煩躁過去反而提足了精神,一頭連連督促李侍堯籌辦元宵太後觀燈盛典,命紀昀于敏中李侍堯召集兵部、刑部、禮部、戶部禦前會議,直接聽司官禀報西部軍事、内地白蓮教匪異動情形,連春日青黃不接時貧瘠地方赈恤種糧牛具都詳加研究,又調集新校的《四庫全書》,耳中聽政務,筆下手不停揮批折子寫诏書,連原來積得幾尺高壓在養心殿裡的閑案、不急之務都批了出去。

    又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诏令大酺天下,六十歲以上老人元宵節每人一斤肉一斤酒一串錢,所有鳏寡孤獨廢疾人等分發口糧一鬥,以示孟子“與民同樂”之義。

    乾隆平生勤于政務,但像這樣無晝無夜坐在養心殿心無旁骛批折子見人毫不倦怠,還是頭一回。

    兩個軍機大臣跟着手忙腳亂,六部裡也是人仰馬翻,乾隆借公務排遣積郁,忙得興起,也就忘了心中苦惱。

     正月十四中午,阿桂返回了北京。

    聽說他遞牌子請見,乾隆竟不自禁騰地下炕,指着外頭道:“快叫進!”片刻之間,他高興得臉上放光,悠了兩步,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态,端了茶杯坐回炕邊椅上,啜着茶靜心專候。

     ———————————————————— (1)?開牌,一種紙牌遊戲,常用來占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