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跋涉

關燈
由于張維赤所指出的那件事其實是做不到的,冒襄隻好決定仍舊出逃。

    于是,兩位朋友各自胡亂歇息了兩個時辰,到五更時分,便把全家老幼尊卑五十餘口人招喚起身,飽餐一頓,紮縛停當,然後由冒襄親自督率一班得力的仆人,押着箱籠行李,在前頭開路;冒起宗和女眷們則由竹篼擡着,走在中間;此外,還派出一幫精壯仆人,各執棍棒,負責殿後。

    一家子跟着張維赤,朝着東邊的秦山方向,絡繹上路。

     持續多日的陰雨天氣終于結束。

    一度是灰蒙蒙、暗沉沉的天幕上,糾結的浮雲正在散去。

    在雲彩騰出的空隙裡,重新展露出湖水樣的一片湛藍。

    暌違已久的秋日朝陽,柔和地照臨着,近處的草叢、綠樹和遠處的山坡、田野,全都濕漉漉地閃着光。

    雖然路上的積水和泥濘仍舊比比皆是,但已經不似早一陣子那樣幾乎無處落腳,好歹使倉皇出逃的人們減少了幾許跋涉之苦。

     不過,也隻是行動起來輕便快當一點,至于說到人們的内心,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緊張和慌亂。

    因為在此之前,他們雖然也曾不止一次地舉家出逃,但一來,那畢竟是在“自家人”管轄的範圍内,再怎麼亂,總還有個倚靠,起碼也有交道可打;二來,仗着偌大一個家,人多勢衆,一般賊夥也輕易不敢挑他們下手,因此擔心歸擔心,對于前途和命運卻還不至于毫無把握。

    可是眼下的情勢完全不同,随着海甯和海鹽相繼陷落,明朝在這一帶的勢力可以說已經徹底被粉碎;如今,他們所面對的是過去根本不了解、不認識,可以說完全屬于另一個“種類”的征服者。

    這些來自“化外”的衣冠怪異的“鞑子”,據說隻會燒殺搶掠,壓根兒不知仁義道德為何物。

    這就使得習慣依禮教立身處事的亡國之民們,尤其感到一種莫名的驚駭,一種失卻一切憑借的恐慌。

     現在,随着太陽逐漸升高,他們已經把惹山遠遠抛在身後,開始走在一片遭了水淹的稻田中。

    這是方圓挺大的一片稻田。

    它從北邊鋪展過來,一直向南面的海邊延伸過去。

    九月暮秋,本是大豆成熟的時節,但田畝間空蕩蕩的,看不見一個收獲的農夫,隻有成群的鳥雀,在被水沖得七零八落的豆蔓上起落盤旋……由于張維赤曾經說過,這當中有一條通往澉浦的大路,最容易遇到清兵的遊騎,因此從一開始,冒襄就十分緊張,一邊警惕地留意着周圍的動靜,一邊全力督促家人們緊緊跟上。

    偏偏遭了水淹的稻田,到處都稀爛一片,就連那些縱橫交錯的田塍也大都崩的崩、塌的塌,一腳踩下去,随時都會陷進泥水裡。

    大家磕磕絆絆、連滾帶爬不必說,有幾次還散掉了行李,掀翻了竹篼,弄得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不過,總算十分幸運,一路行來,别說清兵,就連逃難的人也碰不到一個。

    看來由于晚出逃了一天,他們反而得以躲過清軍前鋒的掩殺。

    結果,就這樣,一家人不僅平安地走完了稻田,而且還順利地穿越了那條通往澉浦的大路,在臨近晌午的時分,來到長着許多毛竹的馬鞍山腳下。

     “謝天謝地!總算闖過來了!”冒襄暗想。

    因為據張維赤說,接下來,隻要沿着這山的南麓再走出一裡,就是港汊,他已經預先安排了船隻在那裡守候接應,所以冒襄确實感到松了一口氣,不過他随後就想起:在這小半天裡,自己全神貫注地監視四面的動靜,幾乎分不出心來照應父母和親眷,也不知道兩位老人家的情形怎樣,有什麼吩咐。

    于是,雖然昨日奔波了一天,夜裡又隻睡了兩個時辰,到這會兒已經有點精疲力竭,但他仍舊用袖子揩着汗,竭力振作着轉過身,用眼睛尋找着。

    當發現兩位老人由女眷們簇擁着,已經在一叢毛竹的陰影裡安頓下來,他就向張維赤做了個稍待的手勢,匆匆走過去。

     這當兒,跟在後面的家人們也已經陸續抵達,本來就不甚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