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臨戰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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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得到地方民衆和明軍殘部風湧雲合般的響應,在閏六月中旬才建立起來的魯王政權,到了八月初,已經集結起号稱十萬的龐大軍隊,勢力範圍也從浙東一隅,迅速擴展到浙西、江南的大片地區。

    盡管陸續加盟的這些府縣,基本上還處于各自為戰的狀态,而軍隊中的相當一部分,也屬于臨時糾集起來的鄉勇,但是已經形成了一種頗為浩大的聲勢。

    加上這時候,從更東面的福建又傳來消息:明朝的另一位藩王——唐王朱聿鍵在黃道周、鄭芝龍等人的擁戴下,也舉義抗清,并且已經公然稱帝,改元隆武。

    這就迫使志得意滿的清朝浙江總督張存仁大吃一驚,連忙收縮軍力,全力拱衛杭州城;同時飛報南京,請求緊急增援。

     面對這種顯而易見的有利形勢和戰機,魯王朱以海聽從大臣們的建議,在紹興府城召開了禦前會議,決定派武英殿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張國維擔任督師,率領踞守在錢塘江一線的各路義軍,分别向下遊的西興和上遊的富陽兩地集中,對杭州采取渡江夾擊的态勢。

    按照他們的設想,能一鼓作氣收複杭州,自然最好;即使一時辦不到,也要打上幾個漂亮的勝仗,以便震懾敵人,鼓舞士氣,鞏固已經取得的地盤。

     黃宗羲是八月初十日,在駐紮于蕭山縣瓜瀝鎮龍王堂的孫嘉績軍營中接到參戰命令的。

    由于孫嘉績的薦舉,如今他已經被新政權任命為兵部職方司主事,并兼任餘姚軍的監軍。

    來自上頭的命令還規定他們,以及紹興、慈溪、甯波等府縣的義軍,必須于十二日傍晚之前,把隊伍轉移到與杭州隔水相望的西興渡口,同武甯侯王之仁所統率的正規水師會合,聽候調遣。

    對于朝廷醞釀西向用兵,黃宗羲雖然事先已經有所風聞,但接到參戰的命令,仍然感到大為振奮。

    這不僅是由于近日來,他越來越渴望投入戰鬥,更重要的是,從這一果敢的決策中,他感覺到了一種同心同德的決心,一種奮發進取的銳氣,而這,正是那個短命的弘光朝廷所沒有的。

    “不錯,就沖着這一點,也值得轟轟烈烈投身進去,大幹一場,哪怕因此血灑錢塘,粉身碎骨也罷!”當随着以都察院右佥都禦史的身份,出任餘姚義軍督師的孫嘉績,奔走忙碌于鬧紛紛地集結的兵營之中時,他一再壯烈地、感奮地想。

     現在,除了留下小量軍力駐守原地,其餘的人馬,經過一天一夜溯江而上的航行,已經于十二日的正午,提前抵達西興渡口,同王之仁接上了頭,并在指定的地段駐紮下來。

    他們屬下的這支隊伍,也就是當初從餘姚縣帶出來那四千之衆。

    它與來自其他府縣的五支義軍一道,被統稱為“六家軍”。

    與方國安、王之仁等武将所統率的正規軍隊不同,這“六家軍”絕大部分都是臨時招募來的四鄉農民,士氣倒還高昂,但基本上沒有經過軍事的訓練。

    對于如何列陣,如何行軍,如何臨敵,如何格鬥,不少人一竅不通,必須一一從頭教起。

    因此,自從一個多月前,從紹興趕回家中禀明母親,安頓家小,并把那三百鄉勇帶出來從軍之後,黃宗羲一直守在營地中,協助孫嘉績規劃建制,訓練士卒。

    不過,這方面他們其實也懂得不多。

    幸而有幾位行伍出身的義士,其中包括黃宗羲在餘姚縣城外結識的那兩個帶頭反剃發的漢子——汪涵和茅瀚,全力以赴地幫着日夜操練,才好歹把這群烏合之衆漸漸調教得有點樣子。

    這一次,因為是渡江作戰,所以臨出發時,他們已經按照命令,把能夠征集到的大小船隻,幾乎全都帶了出來,總共有七八十艘之多,如今就在江邊上立起一個水寨;又因為船少人衆,水寨安置不下,于是在距水寨一箭之遙的岸上,還另外立了一個旱寨,用以屯駐其餘的人馬。

     因為是提早到達,據孫嘉績估計,在命令所規定的傍晚之前,大約不會有什麼軍事行動,所以,眼看着各營已經安頓停當,黃宗羲便按照原定分工,離開中軍大帳,回到水寨去約束部伍,等候下一步行動的命令。

     由各種大小船隻連結成的水寨,參差而又成片地浮泊在江面上,看上去,就像突出于岸邊的黑色洲渚。

    黃宗羲時而憑借跳闆,時而縱身跨越,從一條又一條的船上通過,邊走邊察看寨裡的情形。

    發現将士們正靠在桅杆下、船篷旁,在那裡啃幹糧的啃幹糧,擺弄武器的擺弄武器,沒有什麼異常的事态,他就徑自回到辟作指揮所的一艘大江船艙中,由黃安——那書童如今已經成了親兵頭兒,官為“把總”——服侍着,先把身上沾滿征塵和汗臭的衣裳脫下,換過,又在水盤中洗了一把臉,剛剛坐下,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便翻開随船帶來的幾本書,把夾在其中的一封信找了出來。

     這是老朋友顧杲從無錫托人輾轉捎來的一封信,送到他手中時,正碰上軍隊亂哄哄地開拔,來不及看,就随手夾進書中。

    說起顧杲,自從五月間逃出南京監獄,半路分手,各自回家之後,兩人就失去了聯系。

    盡管黃宗羲對這位生死之交十分想念,卻苦于兵荒馬亂,音信不通。

    冷不丁接到朋友的來信,黃宗羲當時的确喜出望外。

    “是的,我怎麼把它忘了!”他一邊拆着信,一邊暗暗責備自己,正要抽出細看,忽然聽見外面“咚咚咚!咚咚咚!”傳來一陣擂鼓之聲,猛烈而又急驟,聽上去,像是來自大江之上。

    其間,還依稀夾雜着陣陣潮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