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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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處聽聞老伯行将起複,入贊中樞,真乃令人驚喜不勝哩!”當最初一陣熱烈的寒暄過去之後,黃宗羲在椅子上坐下,端起一杯茶,立刻又放下來,興奮地說。

     “噢?”錢謙益不在意地應了一聲,仍舊不住眼地打量黃宗羲,并未從剛才的狀态中擺脫出來。

     “隻是周閣老為人貪婪忮刻,未必有此胸襟!倘若又旁生枝節,從中作梗,實在不可不防!” 錢謙益迷惑地望着黃宗羲熱切的臉容和圓睜的眼睛,好一會兒弄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蓦地,他清醒過來,随即想起黃宗羲此次來訪,可能是奉吳應箕、陳貞慧他們的指派,向自己刺探消息的。

    這位年輕有為的世侄,其實是窺伺在旁的危險對手。

    纏繞在錢謙益心頭的綿綿情意立時煙消雲散了。

    他警覺起來,沉默了一會,拿起了幾上的茶杯,淡淡地問:“嗯,怎麼?” 黃宗羲本能地也端起茶杯,但又一次放下了:“周閣老對老伯嫉忌甚深!”他急急地說,向前挪了挪身子,“這些年,他與溫體仁交相排斥老伯,天下共知,不必複論。

    此公無才無德,秉政多年,唯知阿迎上意,未見有尺寸建樹;且廣納苞苴,貪贓受賄,較之溫體仁,尤為放肆無恥。

    此次東林諸君子合力舉之出山,小侄竊以為失計!雖然如此,此公卻未必感恩知報。

    何況老伯一旦複出,必以斡旋運會、矯正人心為己任,宏谟一展,益見其庸陋,彼又安能甘心乎!” 錢謙益斜睨着黃宗羲,眼睛裡懷疑和戒備之意越來越重。

    黃宗羲一坐下就大談周延儒,而且沒有一句好評,正刺中了他心中的隐私。

    “莫非他們真的知道了,卻派他來警告于我?”他想。

    可是,瞧黃宗羲的神氣又不大像。

    于是,他不動聲色,照舊淡淡地說: “老夫起複之說,近來傳聞确是不少。

    唯是鑿空之言,均無實據。

    其實,老夫如今年逾花甲,但得優遊林下,于願已足,這‘兼濟’二字,倒也無複萦懷了!” “啊,老伯安能作如此想!方今天下擾攘,社稷危殆,正是仁人志士用命之秋。

    老伯雄才峻望,四海共瞻。

    凡我君子,誰不傾耳側足以望老伯出秉大政。

    倘若以小人之故,甘心獨善,其如蒼生何!” 錢謙益沒有回答。

    黃宗羲這一番話令他頗為感動。

    他現在已經看出來,這位世侄一片至誠,胸無城府,絕不是為着刺探消息而來的。

    “可是,他又哪裡曉得,我豈是真心的甘于老死山林?相反,眼下正為複出的事殚精竭慮、寝食不安呢!”他望着黃宗羲,默默地想,忽然冒出一個希望:要是這位世侄能站到自己一邊,支持自己,那該多好!他是東林的遺孤,又是《留都防亂公揭》的發起人。

    到時,他如果能夠出面表示寬宥阮大铖,那效用自然非比尋常。

    不過,這辦得到麼? “唉,皇上英明天縱,唯于用人一端,卻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黃宗羲并不理會錢謙益的沉默,管自憤憤地低聲說,“今上并非不知東林為君子,卻以有一二非君子之人混雜其間,而事事猜疑提防;也并非不知攻東林者為小人,卻以其可以牽制東林而不惜重用之。

    遂緻十餘年間,君子盡去而小人獨存。

    如此下去,隻怕大明真要亡呢!” 錢謙益怔怔地眨着眼睛,似乎沒有聽清。

    當他終于弄明白之後,不禁大吃一驚:這世侄竟敢放肆到攻讦起皇上來,這還了得!萬一給廠衛的人偵知,便是破家滅門之禍呀!他不勝張皇地向四邊望了望,壓低嗓門訓斥道: “賢侄,你怎地如此荒唐!這種話也能說的麼?虧你還是個聖賢之徒、忠良之後,怎地說出這種反賊流寇一般的悖語狂言來!你莫是不要命了!”錢謙益越說越嚴厲,他當真動了氣:這群書呆子怎地如此不知死活,平日譏評大臣、議論朝政倒還罷了,竟放肆到指摘皇上的不是!這種念頭,頂多隻能悄悄地想一下——那也是有罪的,他卻公然無忌地說出口來!錢謙益覺得黃宗羲的這種情緒十分危險,很想狠狠地呵斥他一頓,教他知道即使在自己面前,說話也應當有分寸。

    可是,當他看見黃宗羲低着頭悶聲不響時,口氣不知為什麼卻軟下來:“嗯,這話悖謬之極!不過,你在這裡說說還不打緊,若到外面去,千萬不能!可記住了?”他猶豫了一下,慰解似的說,“隻要有我東林、複社諸君子在,嗯,大明亡不了!” “可是,江南的社局,是越來越不成話了!”黃宗羲爆發似的擡起頭來,滿臉是苦惱的神情,“沽名釣譽者有之,争權奪利者有之,同類相殘者有之,簡直是一塌糊塗!”他的胸膛急劇地起伏着,終于,仿佛抵受不住内心的壓力似的,猛地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聽說,還有想替阮大铖翻案開脫的!” 錢謙益正想着如何開導黃宗羲,聽了這話,心頭一震。

    雖然他剛才還打算把對方拉到自己這邊來,可是猝不及防地聽到這麼一句,仍然像被擊中了要害似的,一下子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幸而黃宗羲并未察覺。

    他憂心忡忡地緊抿了一會嘴唇,然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開始把三月初七那天晚上,他同吳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