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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轉到德昆門領他和謝出來的門洞,門洞也從裡面用磚封死,扒木門縫看,突然覺得眼睛後面一雙驢眼睛也在看,喉嚨一鼓一鼓就要發出驢鳴,庫努力克制着,不讓那牲口奔跑出來。三年前的秋天,庫牽着謝從這個門洞出來,那時他并不知道自己要牽着一頭皮毛下刻着昆經的小母驢到黑勒。徳昆門讓他護着小處母驢,千萬别讓公驢爬了,他還以為拿她去讨好桃花寺買生天門呢。

    庫嘴對木門喊,聲音碰回來,啪啪扇在臉上。

    又轉到封住的大門處,仰頭對着高牆喊:我是庫,有話捎給德昆門。聲音爬到半牆高落下來,又喊幾聲,喉嚨突然暴脹開。

    “昂叽昂叽昂。”

    一串驢叫控不住地冒出來,直往高牆頂上蹿,眼看蹿到牆頭,嘩啦啦跌落下來,庫也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騾子黑丘瞪眼看着庫,嘴唇一翻一翻,身體裡驢那部分要跟着叫,嘴張歪了沒叫出聲。

    旁邊的士兵全驚訝地看着庫,不知道他用什麼語言在往裡面喊。士兵都知道庫是桃花寺有名的誦經天門,又是汗王身邊最大的翻譯家,腦子裡裝着世界各地的幾十種不同語言。他剛剛喊出的聲音是那麼熟悉卻說不出是哪國語言。

    庫又對着門縫裡的磚牆喊,這次是毗沙語,那牆仿佛被喊醒,磚頭松動了,一塊塊從裡面抽走,出現一個洞。

    “快爬進來。”

    有人叫他。庫對着洞口望,隻見好幾雙眼睛朝外望。庫遲疑了一下,手臂剛伸進去,被裡面人抓住,連拉帶扯拽進去。

    庫一下從白天掉進夜裡。外面是半下午,寺裡的太陽早落在西牆外,天上密布着黑黑的烏鴉群。

    寺裡擠滿人和毛驢,附近村莊的人和驢都躲進寺裡。領他的昆門徒認識庫,稱庫師傅,說自己早年常聽庫在寺院講授各種語言。

    昆門徒扒開一條窄窄的人縫往前走,還是前年德昆門帶他走的那條石闆小道,昆塔周圍圍滿了人,都安安靜靜。天上的烏鴉也安安靜靜,隻是翅膀在動。

    德昆門在後院接見庫,三年前德昆門就在這裡将小母驢謝的缰繩交到庫手裡。

    “你的小母驢我完好無損捎給黑勒桃花昆寺買生了。”

    德昆門點點頭。

    “不過買生天門已做了桃花大天寺的天門。”

    德昆門點點頭。

    “你沒告訴我驢皮上刻有昆經,否則我死也不敢牽着她穿過天門徒所占地區。”

    德昆門依舊點頭。

    “他們把毛驢悶死,毛燙了,皮子完整剝下來,皮上的經文比寫在紙上的還清晰,好像活的一樣。他們都給驢皮上的昆經行了禮。買生讓人把驢皮埋進沙漠裡。買生說那是部好經,他不信昆了,不念這個經了,以後還有人信,有人念,留給後人吧。”

    德昆門重重地點了頭。招呼人拿來兩錠銀子,交給庫。庫遲疑一下,還是收下了。

    “我知道卡汗派你來勸我改宗。從黑勒到毗沙,你一路上都在幹這個活,我們早聽說了。被你勸改宗的一些村民,有逃到我們這裡的,他們說你是好人,讓他們先應承了,把頭保住。他們活下來,才有機會再信奉昆。不過,你就不要勸我們先把頭保住了。”

    庫對德昆門點點頭。

    庫本來有話要說給德昆門,卻突然覺得沒什麼可說了,隻是眼睜睜看着德昆門,他想聽德昆門說話,他知道德昆門再沒機會說話了。

    “我提三個問,你捎給卡汗。”

    德昆門仰臉望着豎滿了塔尖的上空,庫也跟着望上去,當年謝的那聲驢叫又轟鳴在腦子裡。

    德昆門一字一句的話語像從塔尖落下的瓦礫。

    “一、毗沙人耗千年精力修建了諸多昆寺昆塔,我們改宗信天後,它們可否幸免于難?

    “二、我們修昆千年,改宗後修昆的功德可否轉到天那裡?

    “三、我們可否依舊用毗沙語說話?

    “卡汗答應了,我們全體改宗。不答應,我們全體自焚。我等到最高的塔尖上看不見陽光,你的回話還不到,我們就不等了。”

    德昆門說完,給庫行了昆禮。

    庫也回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