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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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的驢車,從謝眼前過,嗒嗒的驢蹄聲響在半空,驢車上裝滿人頭,都臉朝上,眼睛空洞。謝好奇地仰頭望,漫天浮塵被月光照亮,從地上到天上,全是驢車往來的身影。驢的路有三層,塵土裡一層,驢蹄聲傳到的雲裡一層,驢叫聲飙到的雲上又一層。驢知道自己最後要去鳴叫聲飙到的雲上生活,所以賣力地叫,存銀子一樣往雲朵上寄存叫聲。

    奧巴的驢駕着聲音的木車在塵土上忙碌,還沒過雲裡的日子,雲之上的日子更遠。天一黑,哐當響的木車從雲裡下來,架在驢背上,木車是聲音做的,地上車轱辘的咯吱聲,車排轅木的哐當聲,各個部位的響聲在雲裡組裝成聲音的車,驢蹄聲鋪成坑坑窪窪的路。奧巴墓地的驢被塵土裡的一件大事拖住,夜夜忙碌不歇。

    月亮升到頭頂了,蘭獅汗無頭的身體端坐在高高的沙丘上,運送人頭的驢車從遠遠近近的地方趕來,近處的驢車運來附近村莊的人頭,遠處的驢車運來河那邊沙漠那邊的人頭。裝滿人頭的驢車排成看不見尾的長隊,抱着人頭的無頭鬼魂一個個從端坐高處的汗王面前走過,人頭面目朝上,讓無頭的蘭獅汗辨認。

    可是,他能看見人頭的眼睛不在這裡,聽到聲音的耳朵不在這裡,想說一句話的嘴不在這裡。

    每個頭都希望自己是蘭獅汗的,被他認出來,安在汗王尊貴的肩膀上。所有頭都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他們離開身體太久了。

    蘭獅汗無頭的身體被衆多無頭鬼擁護。每個夜晚,遠近地方的人頭被收割一次,運到奧巴墓地上辨認。幹這活的無頭鬼趕着聲音的驢車,在滿世界的人頭裡找蘭獅汗的頭。近處的人頭被收割無數次,反複看過,驢車往更遠的地方奔走。滿世界的人都願意把頭交出來,讓聲音的驢車運走。滿世界的頭都運來了,沒有一個是蘭獅汗的。汗王的頭不在千千萬萬被割掉的人頭裡。

    汗王的頭去了哪裡?

    被辨認過的人頭堆在墓地後面的荒地,黑壓壓的無頭鬼在堆積如山的人頭裡翻找辨認,都希望今晚找到的那顆頭是自己的。幾乎所有的頭都安錯了,每一場戰争之後,找頭成了一件麻煩事情,所有的頭和身體都不在一個地方,一個頭安錯了身體,另一個身體就得安錯頭,一半的頭安錯了,另一半就不會對。

    天亮前所有無頭鬼匆忙地安一顆頭回到各自的地方,等待下一夜收割人頭的驢車嗒嗒而來。奧巴墓地是世間最繁忙的人頭集市,所有身體都願意把頭拿去,換成自己的那顆。所有頭都希望找到自己的身體,或被無頭的汗王選中,成為王的高貴頭顱。每夜都有機會,來自黑勒的毗沙的鬼魂沿着這條來回征戰的道路,往奧巴墓地擁擠。所有走過這片地方的驢車的聲音,在夜裡組裝成聲音的驢車,奔波不息。

    奧巴墓地的驢不知道啥時才能忙完這個活,也許永遠忙不完,它的蹄聲在雲裡鋪成自己去不了的路,鳴叫在雲之上造出七彩天堂,那裡沉重的木車到不了,壓彎驢背的木頭和柴火到不了,磚頭和土塊到不了,人也到不了。從地上的驢世界裡望,驢天庭在人天庭上一些的地方。驢認為天庭有兩層,人一層驢一層。人騎在驢背上,但驢鳴聲高高地騎在人聲上。在聲音的世界裡人是驢的馱畜。驢早早地用高亢鳴叫在一切聲音之上造起了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