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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庫喊了一聲。她慢慢回頭,眼睛疑惑地看着。

    “謝就是你的名字了。”

    出西昆寺前,庫問德昆門。

    “她沒有名字,不過是傑謝巷的。你起個名字叫她吧。”

    德昆門打開一扇厚榆木門,門洞黑黑的,走幾步又打開一扇門,等第三道門打開時,庫的頭一下伸到熾烈的陽光裡。剛才還萦繞耳邊的誦經聲被隔到牆内。庫像從一個裝滿聲音的桶裡出來,耳朵瞬間空了。

    寺院外的坡地長滿苦豆子,一直長到坡下的驢車院。庫從來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個隐秘門洞。

    “謝。”庫又喊了一聲。她耳朵機敏地聳了聳。

    “耳朵裡長毛的,聽不進人話。你多叫幾聲,她就認了。”德昆門說這句時她回頭乜斜了一眼,眼睛不看德昆門的臉,斜對他的肚子和裆部。庫跟着她的眼睛看過去。驢眼睛流氣,不看正經地方。德昆門也注意到她看他那地方,擡手拍了把驢背。

    “庫,你記住了,不能讓她的皮毛有絲毫損傷。還有,她是頭小處母驢,你要把她的完好身子交給買生大昆門,千萬别叫公驢給爬了。”

    德昆門說完進門去了,厚厚院牆的門洞裡傳來三道門上鎖的聲音。

    庫照昆門的囑咐連叫了幾聲“謝”。她像是被這個名字叫醒,晃頭又跺腳,眼神卻依舊充滿疑惑地看着他。

    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剛才在寺裡,德昆門把頭伸到庫耳邊說:“屠夫都叫來了,快下刀時你去把她救下。你救了她,她會感激,死心塌地認你做主,一步也不離開你。”

    庫按德昆門的吩咐演了一場刀下救驢的戲,現在還覺得不好意思。騙人的事庫經曆得多,騙驢還是第一次。要是讓這牲口看出破綻,可丢死人了。這驢鬼着呢,看上去是頭單純小母驢,眼角的餘光卻一直鬼鬼地瞟庫,庫不知道她腦子裡在想啥。

    庫手牽缰繩,眼睛被這小驢的身子吸引,剛才在寺裡王大昆門指給他看時,他第一眼就覺得這小驢不一般:她渾身的皮毛放着潔淨的光,仿佛剛剛長出,從沒落過一粒土;那純潔的脊背也從沒人騎,更沒哪頭公驢的前蹄子搭上過。庫不由伸手摸她的脖子,又摸脊背,手不忍落下去,感覺像很久前,他初次撫摸莎。庫從康商人手裡帶莎回家時,她十歲,也可能九歲。庫給康商人做了七天翻譯,商人生意做賠本,沒錢給庫,就把拾來的一個小姑娘給庫抵了翻譯費。庫等這個小姑娘長了三歲,當了三年爸爸,然後讓她做了小妻子。庫記得他的手伸過去觸到她時心裡的顫動。這小驢渾身都是新鮮絨毛,他摸過去時感覺她身體在顫,蹄子也在顫。或許從來沒有一隻手這樣撫摸過她呢。庫想。

    “謝。”庫忍不住又叫一聲,她乖巧溫順地偏過頭,拿臉蹭庫的胳膊。看來她認了這個名字了。

    庫輕輕在她背上拍一巴掌,意思是走了。她卻站着不動,庫拉缰繩,她後退。是頭犟驢呢。庫拾了根紅柳條就要抽打,突然想起德昆門的話,舉到半空停住了。他有制服犟驢的辦法,卻不能對這頭小母驢下手。看來隻能來軟的哄着走了。庫左手拿紅柳條,右手撫摸謝的鬃毛。“我們回家了,乖乖,回去吃苜蓿。”苜蓿是人種給牲畜吃的精草料,驢吃苜蓿,就像人吃肉一樣香。謝聽見苜蓿耳朵一聳,随即昂起脖子,傲氣地斜眼看着庫,然後慢騰騰邁動步子。

    一條小道隐約穿過長滿苦豆子的坡地,下去就是驢車院,那是一個專供昆門徒用驢的大驢圈,平時有上百頭毛驢在院裡。以前庫在寺裡幫助翻譯昆經時,往來也是驢車院的毛驢接送,毗沙最漂亮的驢都在驢車院裡,庫看見那些驢在朝這邊望,望他身後的小母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