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刺客》(勞拉·蔡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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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萊因戈爾德-傑恩斯-莫羅出版社1947年出版

    引子:石園花草譜

    她有一張他的照片。她把照片塞進一個牛皮紙信封裡;信封外面寫着剪報的字樣。她又把信封夾在《石園花草譜》的書頁中間,料定沒有人會去翻看。

    她仔細地保存着這張照片,因為這幾乎是她留下的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這是一張黑白照片,是戰前用一種笨重的箱形閃光照相機拍攝的;這種照相機的口上帶有手風琴一般的皺褶,外面套着做工精良的皮套,看上去像牲口的口套,還配有背帶和精細的搭扣。照片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照的——她和他在一次野餐會上的合影。照片背面有鉛筆寫的野餐的字樣——沒有他或她的名字,隻有野餐兩個字。她心裡知道名字就行了,不需要寫下來。

    他們倆坐在一棵樹下。那也許是棵蘋果樹;她當時沒太注意是什麼樹。她身穿一件白襯衫,袖子卷到胳膊肘;下面是條白裙子,撩到膝蓋。當時一定有一陣微風,因為裙子向上翻卷,貼着她的身體;或者并沒有風,裙子就是緊貼身體;也許天氣很熱。天氣确實很熱。她把手伸到照片上方,現在仍能感到熱氣迎面撲來,就像被太陽曬了一天的石頭夜半散發的熱氣。

    照片上的那個男人戴着一頂淺色的禮帽,前檐往下傾,半遮着臉。他的臉看上去曬得比她黑。她半對着他,面帶笑容;她記不得從此以後她還對誰那樣笑過。她在照片中顯得十分年輕,太年輕了;當時她并不認為自己太年輕了。他也在微笑,滿口的牙齒像點燃的火柴一般閃着白光。然而,他擡起一隻手,仿佛要戲谑地擋開她;仿佛要避開将來可能會看他的那些人,避開可能會從這張小小光紙的方框裡看他的那些人。他仿佛要避開她,又仿佛要保護她似的。在他那隻伸出來的欲擋鏡頭的手中夾着一個煙蒂。

    在沒有人的時候,她會拿出那個牛皮紙信封,把照片從一疊剪報中抽出來。她把照片平放在桌子上,然後盯着它看,就像在往一口水井或一個池塘裡看——不是在找自己的倒影,而是在找别的東西,一種她丢失的東西;這東西雖然夠不着,卻還清晰可見,像沙灘上的一顆寶石閃閃發光。她仔細觀看每一個細微之處:他那被閃光燈或太陽的強光照得發白的手指;他衣服上的皺褶;樹上的葉子,以及挂在枝頭的圓圓的小果實——這些究竟是不是蘋果?還有前院裡的那些粗草。草當時已經枯黃,因為天氣幹燥。

    在照片的一邊,還有一隻手——你一開始不會發現——腕部以上被框邊剪去了;這隻手放在草地上,似乎被丢棄了,由它自生自滅。

    照片上,晴朗的天空中飄浮着被風吹散的雲彩留下的痕迹,像冰淇淩抹在了藍色的金屬上。還有他那被香煙熏黑的手指。遠處是閃光的河水。如今,一切都被時光的長河淹沒了。

    這一切雖說淹沒了,但還在我的記憶中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