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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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的一下愣住了。

    她想起小時候,曾趁大人不在家去摸了電燈開關裡的銅片,感覺仿佛類似。

     啊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這個人——這是她的電燈開關嗎陳青銅,是她開關裡的那片銅片?她燈泡裡的鎢絲已經等了許久,燈泡上落滿了灰塵,她看到孤獨的燈泡在年深日久中落滿了灰塵,沒有風吹來而灰塵一層層落下。

     彩虹般的電流在正午經過鎢絲,燈亮了——海紅仰面看着陳青銅。

    算起來,兩人已經整整十一年不見。

     他更黑了。

    仍是風塵仆仆的,但不再像盲流,因為穿了件滿身是口袋的攝影背心,還背了個沉甸甸的攝影包。

     他愣了片刻,說道:你怎麼瘦得……像個鬼。

     沒有更湊巧的了,他從昆明到北京,跟海紅是同一架飛機。

    正是這條航線的淡季,飛機很空,兩人坐到飛機的後排。

     海紅有點想哭——在遠處,河水漫過了堤岸發出嘩嘩奔流的水聲,水聲喧嘩,鱗光爍爍,死去的浪花再次複活它們成群結隊升起在河面……而水光閃閃。

     水光閃閃, 陳青銅的聲音還是那樣有着某種金屬的質地,仿佛十一年的光陰非但不能磨損它,反倒更加淬了火,變得質地柔韌。

    長風浩浩,算起來,十一年過去了,他離了婚,是法院判的,他沒有到場,是缺席宣判。

    甘顔跟一個制片人走了,他一個人,沒有再婚。

    孩子已經十八歲,當然,你們春泱也十八歲了。

    高考沒上一本線,跟他媽媽去了美國,甘顔跟他還有聯系,這使他和他的父母都還能看到孩子的最新照片和視頻。

     他是去雲南的一家麻風病院拍照。

    他現在南方一家雜志供職,當圖片編輯,經常到北京來。

    他業餘時間給一個NGO——非政府組織打雜,每年自己也出來拍些片子。

    他拍過黑磚窯的童工、精神病院、養老院、西藏的朝聖者。

    海紅知道NGO,近年來遍地開花,有不少志願者,愛滋病、環保、鄉村計劃、法律援助……什麼項目都有。

    她也知道那個雜志,她在别人那裡看到過。

    這雜志定價昂貴,大大厚厚的有兩本普通雜志那麼大,全部用的是優質銅版紙,圖片印刷質量特别好,路易威登、愛馬仕這些頂級奢侈品的廣告每期都赫赫在目,散發出一股子奢華的氣息,但那上頭能看到别處看不到的照片,那種邊緣、窮困同時又有視覺沖擊力的照片,也許中産階級就喜歡消費這些。

    此外有一些人物訪談,有詩,偶爾也有小說,聽說稿酬很高,一個短篇可拿到五千元。

     海紅告訴陳青銅,這些年自己給一些報紙雜志寫專欄,給紀錄片寫過解說詞,還當槍手寫過電視劇。

    06年起又到武漢的一家旅遊雜志幹活,不過這雜志剛剛被大公司收購,已經改刊,工作又沒了。

    正打算重新寫作,最好能寫一部長篇小說。

     多年來一直沒有放棄文學,隻是至今還沒有什麼像樣的作品……對自己不滿意,總是感到生存空虛……那本《騎河記》,就是他陪她去東營之後她寫的書,完全寫砸了,她根本沒臉送給他,也當然,那時候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

     飛機在氣流中颠簸,陳青銅的話也時斷時續。

    生存空虛是因為你遊手好閑,你去幹點事看看,文人基本上是無病呻吟,活得太虛太輕,自我的格局太小……他又笑起來:這些話讨厭吧?老生常談。

    文學其實沒有那麼重要,你太在意太緊張了,你把文學忘記掉說不定……不要老想着文學了,他說,你太瘦了,文學是吃人的血肉的,你得把自己養胖一點,沒有體能,文學也氣短。

     還談到了黛安.阿勃絲。

    青銅在機場書店裡買的就是黛安.阿勃絲的攝影集。

    美國女攝影家,1928年生于紐約,早期作品是中産階級趣味的時裝廣告,後來放棄了薪水優厚的時尚攝影和家庭生活,走進弱智者收容所、妓院、脫衣舞演出的後台、馬戲團,去拍攝那些遠在人們視野之外的人們,妓女、低能兒、瘋子、變性人、殘廢老軍人、在黑夜的大街上孤獨歌唱的侏儒、同性戀者、馬戲團裡的巨人、天體營中的裸體主義者。

     黛安.阿勃絲是否隻是獵奇?啊不是,她近乎自虐,将自己投入其中,她在精神上企圖把自己變成一個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