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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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的,那個男人毫發無損遠遠地走在陽光中,他們連一眼都不會朝這個深淵看。

     沒有生過孩子的年輕女孩孤立無援,她們裸露在診療床上,四面都是懸崖沒有攀扶的地方。

    下體涼嗖嗖的涼得疼,這個白色的房間裡沒有風,風從你看不見的地方貼過來灌進你下體的開口處,那裡暴露在巫婆的毒眼下,空氣變得越來越重從上方壓下來天馬上就要塌了!巫婆手執一根亮閃閃的鐵器走到你跟前,灑精的氣味像烏雲滾滾而來,器械一碰到下體的敞開處肌肉驟然收縮雞皮疙瘩迅速遍布全身,毫無經驗的女孩子以為就要死了,一聲呻吟從胸腔裡出來,綿長漸弱——巫婆聽起來卻像撒嬌,她斥道:還沒動呢,這麼嬌氣當初就别隻圖快活!又疼痛又屈辱那根閃着寒光的器械就進入了,它長驅直入搗進你的肉裡,這根鐵玩意兒雖然隻是碰到了一點子宮内膜,但它完全就是攪到了你的五髒六腑,疼痛如同海嘯,排山倒海,從下腹部一直擴散到四面八方,甚至四肢,甚至臉,甚至眼睛。

     一個女孩被女友扶着從裡面出來,她臉煞白,頭發沾在額頭上就像剛剛淋了雨,臉上不知是汗還是眼淚,總之有些髒。

    女友半扶半抱把人挪用到椅子上,她就像一攤泥似的癱化了。

    女孩蜷縮着,發出低低的呻吟,仿佛那些血水汁液從身體的各處湧上了她的喉嚨并在那裡嗚咽不已。

    那些像花一樣的女孩,那些花瓣,她們變成污泥濁水真是快啊,這邊進去那邊出來,婦産科就是這樣的一場暴風雨,劫難般的飓風。

     王雨喜,輪到她了, 巫婆就在面前,她居高臨下,目光如刃透着寒氣全身白得像石灰,威嚴着問診猶如審問。

     多大來的月經? 你使勁想到底是哪一年肯定是秋天,因為正在地裡幫人拔花生忽然覺得褲裆裡粘糊糊的,幸好旁邊有棉田可以鑽進去,褲子上有血!哪都不疼就是有血你愣在棉田裡心驚驚的,愣了一時就明白了,王榨管這叫“提腳盆”,媽媽不在家她一年才回來一次,怎麼辦呢你去找二嬸,二嬸說哎呀現在都立秋了哪還有臘肉,家裡最後一塊臘肉夏至那天吃掉了,沒養女兒哪會想到有這事,二嬸說第一次來是要吃臘肉的,還要喝涼水,還要吃黃瓜和桃,這些都是涼性的,第一次吃了,以後次次都可以吃,若第一次沒吃,以後次次來都不能吃,如果不忌口,它來了一半就回去了,或者是,漓漓拉拉止不住。

    二嬸到别家要了一點臘肉給做了臘肉飯,吃了飯你到水缸邊盛了一大杓涼水,咕噜咕噜一氣灌下肚——初潮儀式就完成了。

    啊還沒有,二嬸讓你到自己屋裡的尿桶裡蹲着,她說看看能滴下幾滴,第一次來月經,滴了三滴就說明以後每次來三天,滴四滴就是四天。

     但巫婆不耐煩地在桌上敲她的筆: 每次月經來幾天?量多還是少?間隔多少天?有過異常出血沒有等等等等,婚否?以前做過人流沒有?生過孩子沒有?她的問題無窮無盡,人流史生育史,難道我是一個老婦女嗎有這麼多的曆史,巫婆的問題像蛇一樣惡毒陰險纏住你,每句話她都要問清楚你不答她就盯着你冷冷的茲茲冒涼氣。

    未婚,你像石頭一樣堅硬地說出來。

     上到了診療床上叉開兩腿讓她把手伸進去,她戴上一雙橡膠手套橡膠的氣味濃得讓人惡心。

    她的手探進去,她說:像鴨蛋那麼大了。

     像鴨蛋那麼大了。

     就是說,藥物流産已經不可能,月份太大了。

     要刮宮,去交費吧。

    那個癱在椅子上的女孩還在蜷縮着,她臉煞白又變得臘黃,陪伴的女友往她嘴裡塞了一片人參她還沒緩過勁。

    誰能來陪雨喜呢,不能讓小姨知道也不能讓媽媽知道……張笑盈,讓她來她一定會請假來。

    但是那個女孩臉煞白癱在椅子上,你怕痛,連打針都怕得要死,那根鐵刮子在眼前晃來晃去。

    頭皮發麻。

     雨喜覺得肚子裡的鴨蛋長出了鴨毛,鴨毛呢也不好好長它長在鴨子身上也好啊,有鴨蛋那麼大了醫生說不生就要刮宮,再不刮宮就來不及了隻能引産,引産更疼。

     肚子裡的鴨蛋讓人食寝不甯。

    它長得亂糟糟的一撮長一撮短軟的硬的互相糾纏,它像一隻雞窩嗎?不,它是一個鴨窩, 它們亂糟糟地升到胸口,在喉嚨裡攪來攪去,雖然是鴨毛,卻又是很重的,沉沉地墜在腿上,那傷腿更重了,不傷的腿也重,早上起來,額頭也是重的。

     身體裡一層層沙塵暴刮來刮去,就像北京的天,如果不刮風,浮塵就浮着像一層黃色的霧。

    到處都不清爽。

    身體裡的鴨毛和沙塵暴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