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自語/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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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文萊、印度尼西亞……第一包圍圈……日本、印度、澳大利亞……南海的東西南三個戰略大方向。道良穿着領子上一圈污垢的衣服陷在沙發上,他的頭埋在報紙裡,他對着報紙念叨:2005年至2009年間,東南亞各國的武器采購總額以每年14%的速度遞增,該地區2009年有軍費總額達到250億美元,2012年有望達到330億,自2000年以來,印度尼西亞、新加坡和馬來西亞進口武器總額分别增長了84%、146%和722%,這些開支主要用在海軍和空軍作戰平台上:水面艦艇、有先進導彈系統的潛艇、長程噴氣式戰鬥機等……

    他們想幹什麼!道良一拍沙發扶手喝道,把他頭頂的龜背竹晃得落了一陣灰塵。他起身拿一支紅筆,在那些數字上重重地劃上紅杠杠,仿佛要消滅它們。他又接着看,啊,印度又要攪局南海,它要修一條高速公路,連接印度和東盟……越南,越南這個絕八代的,最有侵略性,他的“螢火蟲”巡邏艇在聖彼得堡造好下水了……日本,這個美國的走狗,他也籌劃戰後最大的“下南洋”行動,都是美國,美國最壞,希拉裡這個臭娘們(但凡聽見道良這樣诽謗,海紅免不了要說上一句:希拉裡是世界上最傑出的女性之一)說什麼:南海問題關系到美國的航運利益和航行自由原則,我們有責任主持會議解決南海問題。這個頭号帝國主義,什麼他都要插一腳,想當對華合縱的統帥,這個狗娘養的!

    這個時候如果史安童打來越洋電話,他會跟兒子翻美國的伊拉克戰争舊帳: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哪有啊?!哪有啊?似乎史安童在美國,他對這場戰争也負有一定責任。

    我可沒去打伊拉克。史安童說。

    道良對世界充滿憤怒,這種憤怒為他帶來了生活的意義。

    在景山公園買的那本《中國路在何方——目前的形勢與對策》他翻了翻,沒什麼新鮮玩意兒。他扔到了一邊。那個年輕人勸他學上網,有一個網址叫做“烏有之鄉”,說那上面會有許多志同道合的同志,他用不着,他有自己的判斷和觀點,用不着聽别人的。

    蘇聯劇變是社會主義失敗呢,還是蘇聯模式失敗?當然是蘇聯模式失敗。如果海紅說毛澤東搞的那套是封建社會主義,道良就要跳起來。你根本不懂,都是聽别人說的,人雲亦雲。他氣道。不說話,但他又要說,那時候搞了公有制,互助合作,搞了工業化,人民當家作主,有的地方做得不好,出了問題,但新中國和舊中國老百姓的地位是不一樣的。誰能十全十美?誰也不能!

    海紅不耐煩聽,她拔腳想走,但她忽然想起了她的外公,外公的哥哥和弟弟,槍聲在遙遠的地方響起.……她喜歡托爾斯泰,對暴力持反對态度。她問道:暴力革命呢,憑什麼要在肉體上消滅一個階級。道良更加激憤了,你們對曆史是無知的,解放前人民水深火熱,牛馬不如,我要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受苦受難的人民有沒有權利起來推翻不合理的制度,争得當家作主的權利?第二,國民黨的幾百萬軍隊是怎麼樣被共産黨打敗的?蔣介石自己都總結了,“頹唐腐敗”,共産黨那時候确實是得民心才得天下的,國民黨軍沒有吃的要靠空投,解放軍吃的都是老百姓送來的。

    那是解放區的宣傳做得好,海紅差點說出一句不知從哪裡聽來的話。但她沒有說。

    她對政治沒那麼大的激情。

    在與朋友們聚會時,海紅常常要為自己不能走向另一端而不安,為了讓自己的友誼和親人兩頭都有着落,她站在了中間。

    她不願刺痛道良。她知道一些于道良的信仰很不利的事實,但她不能說,她一說道良就會跳起來,認為決不會是事實。

    但自從離婚之後,她似乎容下了道良的政治立場。那是上一輩人的共同點,他們與他們的時代血肉相連,正如景山公園裡唱歌的人,一堆人要唱一堆人的歌,你不能把他們從他們的時代裡摳出來。如果他是你的父親,你會忽略不計,如果你們是夫妻,這實在不夠同心同德,如果隻是一個生活伴侶,一個親人,你的容納半徑是否會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