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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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所控制嗎?你希望以自由之身回到不自由中去嗎?難道你缺少生活能力,覺得獨自一人不能生活?難道你僅僅因為不想獨自一個人吃飯,不想獨自一人長久呆在一間空屋子裡,不想一個人過節就要回到你逃離的生活中?自由……自由對你一點用都沒有,你不享受它,它就給你帶來空虛和抑郁。

    一個人如果不夠獨立成熟,她必然承擔不了自己的自由。

    海紅仿佛看見了一隻鳥,它在籠子裡經年累月,它的翅膀早已經耷拉下來,籠子的門打開了,它卻不飛,它在籠子裡徘徊來徘徊去,它硬着頭皮鑽出了籠門,它一振翅,卻掉了下來。

    你的翅膀也早就退化了嗎? 不對,她不能承認這個。

     無論如何,她還是覺得離婚改變了兩個人的關系,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感到壓抑了,因為她随時可以走開,她不走是她的自由選擇。

    他也不能控制她,隻是提醒她,現在大街上亡命之徒遍地都是,大白天都能殺人,單身女人走路危險太大。

    獨立生活,你是比誰都更早啊,在記憶中,你從來就是獨自一人。

     這個自幼年起就沒有了正常家庭的人,正是由于對感情的極度渴求,所以才離婚,同樣也是極度渴求情感,她才無法離開被她抛在身後的家一步?無論如何,她感到,比起遙遠的圭甯母親的家,這更是她的家。

     在北京的日子,海紅晚飯後出門散步。

    往東,再往南,有一個小小的街心公園,公園下去是一條細細長長的胡同一直通到朝陽門。

    空地上有一隊老太太扭秧歌,她們穿着鮮豔的衣服,腰間系一條大紅綢子,胖的胖瘦的瘦,有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流着哈喇子跟在隊伍後頭,兩腳亂蹦,雙手不停地向後揮舞。

    兩個老頭一個打鼓一個打镲,他們邊打邊看着秧歌裡的老太太——也不都是那麼老,有的并不老,腰身苗條,在旋轉彎曲的綢子中臉龐一閃一閃。

    咚咚嗆,咚咚嗆,在秋冬裡憑空暖着了空氣,聽到鼓镲聲人人都要緊走幾步圍近來,在灰色的街道上,在暗下來的黃昏中,鮮豔的秧歌就是開在枯索日子裡的花,誰不停下來看一看呢。

    圍着觀看的人很是不少,海紅也擠在其中,挨着熱騰騰的人群,從困擾的内心探出頭,她實在需要這樣的時刻。

     後來胡同消失了,成了龐大的高樓和樓前的綠地,綠地間做成了一個小廣場,海紅走二十多分鐘來到這裡,“雪山啊,霞光萬丈,雄鷹啊,展翅飛翔”,她聽見少年時代熟悉的歌聲—— 是一片人在跳舞,她們提了一隻手提音響,“偷電”,她們得意說,偷的是路燈的電,每個人半年交五元錢,這錢是用來賄賂保安的,這樣她們偷電時就不會有人找麻煩了。

    剩下的錢她們要給老師,老師是一位六十歲的女子,她四肢颀長,身材柔軟,看上去隻有四十多歲,藏族舞,新疆舞,傣族舞,她跳得真是好,“太湖美呀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太湖的水已經被沿岸的工廠污染了,藍藻浮溢,惡臭盈鼻,但她們跳得起勁,盡量柔軟如水。

    老師一定是專業的,啊根本不是,她是一名工人,退休了,聽說她從小熱愛舞蹈,但一直沒有機會。

    這下好了,她每天跳。

    有一天下雪,來了近二十個人,刮大風,也來了十幾個。

    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子,她總是要來的,她沒結婚,沒有自己的家,沒孩子,也沒工作。

    下崗了,她跟老母親住在一起。

    她站在邊上,有時也跟着比劃,以旁觀為主。

    她并不孤僻,主動跟人說話。

    她對海紅說:時間太多太多了,太閑了,沒有事情幹。

     下雨了,音樂中的舞蹈着的人還不願停。

    但是嘩的一下,雨忽然大了,有人說散了吧,眨眼間人已散盡。

    朵朵雨傘砰砰張開,仿佛人人都知道這天要下雨。

     海紅像那個閑得無聊的女子,天天來看街上的女人跳舞,風雨無阻,下雪她也來,冬天刮大風她也不怕,她戴上絨線帽子和手套,頂着大風步行二十多分鐘,最熱的三伏天,她就帶上一條手絹,邊走邊擦汗。

     她奇怪地看上了瘾。

    站在邊上,聽着三四十年前的歌曲,仿佛回到中學時代文藝宣傳隊的日子。

    跳舞的女人跟她年紀相仿,她們有多老她就有多老了,那時候廠礦學校部隊那麼多的文藝隊,這麼多的人被時代教會了舞蹈,她們跳呀跳呀的——鍛煉身體。

     海紅每天趕到這裡和陌生人在一起,她們問她,你是哪裡的?唔她是住在那邊的。

     雪山啊,霞光萬丈,瞿湛洋如同她的雪山嗎?雄鷹啊,展翅飛翔。

    心如鷹鹞千山外。

    她迎着一支老曲子走過去,在陌生的人群中跟着那個六十歲的女子跳起了藏族舞,雪山啊,格桑花啊,雅魯藏布江啊,虛拟的長長衣袖和雪白哈達在飄動,天上的白雲像棉花一樣朵朵裂開,月亮在雲間穿行,把每朵雲的邊緣映亮,藏歌曲終,一擡頭,看見滿天灼灼花朵。

     在北京過完五一,七号回到武漢。

    九号,瞿湛洋來了,他那一段沒什麼事,四處閑逛會他昔日的朋友。

    他到武漢來,武漢軍區有他小時候在湛江軍分區大院的玩伴,玩伴借給他一輛越野車。

    決定開車去江西婺源,雜志社的每個人都去過了,極盡渲染,白牆黑瓦,小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