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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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就像石灰,頭上的船形帽是橫着戴的,嘴上捂了大口罩(也有人不捂)隻看見一雙眼睛涼嗖嗖的,北京的護士一個個都是涼嗖嗖的,她也不說話上來就把空瓶子換走換上一袋沉甸甸的什麼藥水,藥水滴呀滴,滴呀滴, 滴呀滴…… 再不說點什麼人就要睡着了。

     就說妓院吧,妓院,真是一個聳動的話題,鄉下竟然也有妓院,海紅們、安姬惠們,你們多麼難以置信。

    在不同的時候,銀禾在病房說一遍,回到家如果海紅有興緻聽,她又再說一遍。

     當然也不是名目張膽真的叫妓院,對外就叫旅館,就在灣口的那一條街上,派出所的人都知道那就是妓院,有外縣的,也有本縣的,不少都是嫁了人的,有個妓女,她丈夫老打她,後來她就住到我們王榨來,後來她就當妓女,農忙回家幹活,不忙又來了。

     妓女長什麼樣?妓女吧,也不是挺漂亮的,也都是普普通通的,不說你根本看不出來,跟平常人一個樣,穿的也是挺普通的。

    上那去的人,有的就是光棍,有的就是老頭。

     開妓院的那人,是個瞎子,公安來抓,沒抓着,沒抓着他的把柄他就發狠,就跳起來罵。

    公安就非要抓着,硬是蹲守了三天,抓着了,抓着了這公安就狠了,把那瞎子打得在地上滾,把一個女孩和一個老頭就帶走了。

    都以為帶走了就開不成了,沒過幾天,又來了,也就罰罰款,罰完又來了。

    村裡有誰去?不知道,誰知道啊,要去也是偷偷去,這種事。

    便宜着,全都是二十塊錢就行。

     說完妓院又說拐賣婦女,這拐賣也不是城裡人知道的那種,人人聽了都大驚失色,這些人真是見識少啊,有誰聽說過呢,是丈夫賣妻子,連電視都沒見播過。

     這個女的不是我們村的,是四季山另一個村,人長得挺漂亮,人稱四季山四大婊子,她也不是婊子,就是長得漂亮,有名,她結婚後生了兩個女兒,身體不好,丈夫就要把她賣了。

    把她騙到酒館裡,她男人親手下的蒙汗藥,人販子就把她弄走了。

     賣到山西,那地方怕她跑,在她腳闆上鑽了三個孔,用鐵絲拴着,又生了孩子。

    後來被解救出來,上了縣裡的電視,很多人都看見了,看見她腳闆上的三個洞。

    回來後她又嫁了人,還在四季山,就在山嘴那塊,那男的是個瘸腿,走路一邊高一邊低,比她還小幾歲,她又生了兩個女兒。

     關于綁架,也夠聳動,報紙電視上見天就有報的,城裡的人、正直善良的人們,提起綁架誰不恨得牙癢呢,綁的都是無辜的孩子,這些歹徒,真是該挨千刀才解恨。

    道良看到歹徒隻判了七年,甚至三年,他就會仰天問道:為什麼不判死刑?為什麼!每隔一段,我們就會聽見他的天問,綁架的、強奸幼女的、殺害家人的,都沒有判死刑,他又憤怒又迷惑,“這是個亂世”,他得出結論。

     但是銀禾說她們村有個細鐵,是黨員,又當過兩年兵,他就搞綁架。

     “細鐵說綁架特别好玩,誰有錢就綁誰”銀禾認為他人很好,“誰有難處他都幫,有什麼做不了的,挑稻谷、做木工、做凳子擀面杖泥工尺、糖棍糖簽木門鬥,鋸樹砍樹,什麼活,求着他,他都幫。

    ” 在銀禾看來,這個搞綁架的人跟所有的歹徒都不一樣,别的綁架者是歹徒,但細鐵不是,因為是這個人從不做坑蒙拐騙的事,人很本分,就是愛打架,他一個人能打一幫人。

     他綁的那女的我也見過照片,也沒多好看,眼睛總是眯着的,有點泡,總像是沒睡醒。

    他綁架是因為跟人做生意,錢給了那個人,他想把錢要回來好回家過年,這個人的相好管錢,那女的不給,細鐵就綁架她。

     他就是心好,把那女的打了一頓就放了。

    本來沒事,那女的丈夫不幹,要公安局破案。

    公安局就抓了細鐵最要好的朋友,好的跟親兄弟一樣,一塊打架,一塊花錢,不分你我的,結果這個兄弟把他騙出來,抓了。

    細鐵先在新疆坐牢,被人打得受不了,吞牙刷自殺,被救活了。

    現在放出來了,人也變了。

    好多人都說,細鐵心太好,要是把那女的弄死就沒事了。

     我們的史銀禾,她心中就是這樣一隻萬花筒,稀奇古怪,畫面吓人,無窮無盡地變化,一團一團的,一簇一簇的,一隊一隊發出剌眼的光芒,它們而時像奇觀,時而像刀鋒,同時它們又是這樣混沌一團,善惡不分,使安姬惠們史道良柳海紅們又震驚又憤慨又憂慮。

     那個恬美的鄉村,幾千年的桃花源,那個在煙雨迷蒙中像水墨畫、桃花花瓣缤紛落在江面上、豬牛雞犬怡怡于道的地方,它早就塌掉了,你還沒回過神來它就破得不成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