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貓……

關燈
沿着石定鄉間彎延的小路曲折向前,它一跳一跳的到達小河邊,在那裡,遇上了正外出接生的章慕芳,年輕的慕芳見到副區長,英俊、年輕,雖然比她大十歲,但看起來最多大三到五歲。

    她的臉一下紅了,她把自行車扛上肩,光腳探進溪水中的大石頭,河水清洌石頭光滑,那朵歌裡的紅莓花變成了渾厚的男音,他說,我來幫你吧。

     慕芳願意自己隻記住這些,以及,區政府山腳下那個簡陋至極的籃球場,他投籃的姿勢、哨子聲,以及,有一個月夜兩個人在球場轉圈,一圈又一圈。

    一圈又一圈。

     她不要自己記得柳青林從來沒到區衛生所找過她,結婚都沒給她買新衣服。

    她有一條漂亮的頭巾,棗紅色、半透明、有美麗的暗花,那是另一個男人送給她的。

     她相信他會把她調回圭甯縣城,果然不假,他自己先調回了縣城,然後慕芳也調回了。

    但是兩個人很快就不同住。

    她在縣商業局最具盛名的宿舍生下頭生女海紅,俞家舍,那是一所富人的大宅子,1949年之後收歸國有,寬大的騎樓,大大的木門前有一個推籠,多進的天井,内有拱門、樓閣、回廊、廊椅、廊柱,還有一處流線狀的隔斷,上有兩道鑲邊。

    海紅三個月的時候他們搬離此處,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2011年那次回圭甯,她才第一次知道,她嬰兒時期曾經住在這幢房子裡,在那裡留下自己的童尿騷和奶酸味,年輕的母親拎着白鐵桶,把她的尿片晾在回廊的鐵線上。

     慕芳沒有等到海紅帶着新婚的夫婿拜見父母大人。

    這一年的春節,海紅倒是回圭甯過年,但她是一個人回來的。

    年三十,南甯開往湛江的火車沒那麼擁擠了,有座位,海紅仍留着她的披肩長發,她在額頭上别了一隻市面上新出現的白發卡,冬天不能穿她的紅裙子,她買了一件亮黃色的布夾克,那是當年最時髦的衣服,潇灑得要命,像一團正旺的火,或者像一捅剛剛傾倒的顔料,還沒來得及沾上塵土,唯獨不像一個已婚婦女。

    而已婚者的身份正是海紅所要抛棄的。

     火車一路開着,車廂裡都是回家過年的人,人人大包小包,瓜子皮糖果皮,紅紅綠綠的碎屑滿地都是,一圈圈打撲克的人高聲叫嚷,興奮、熱烈,一列開往春節的火車就是這樣喜慶的。

    海紅的旅行包卻隻放着兩件換洗衣服和一本瓦萊裡的《海濱墓園》,她沒有給母親和弟弟帶禮物,本來不打算回家過年,忽然又要回,其實也來得及買點東西,卻怕麻煩。

     有一段話是怎樣說的:“藝術和生活必須互相負責,還應該互相承擔罪譴。

    詩人必須記着:生活的鄙俗平庸,是他的詩之罪過;日常生活之人則必須知道,藝術的徒勞無功,是由于他不願意對生活認真和有所要求。

    ”啊海紅對生活這樣不認真,就讓她熬着吧。

    就讓她漂浮在亂七八糟的詩歌中,讓她皺着眉頭坐在開往玉林的火車上,熬着。

     在玉林火車站下車,開往圭甯的班車、面包車統統擠爆了,多一隻螞蟻都塞不進去,站前空地亂得像逃難,誰要想不成為亡命之徒是不行的,因為天就要塌了。

    有守株待兔的摩托車,氣定神閑,料定會有兔子一頭撞上。

    兔子果然來了。

    兔子果然問道:圭甯去嗎?太遠了,不去!兔子洩了氣,摩托車才說道,去就去,十塊,不願就算了。

    天正在暗,天本來就是陰的,不遠處有人放鞭炮,聽上去像是有一夥人齊聲叫道:除夕除夕除夕…… 三十裡路,玉林到圭甯,海紅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她斜挎着挎包,像一個賣菜的,而她的長發不要命地往後吹,看上去倒像一個文學青年回家過年。

    細細的雨絲飄到臉上,到家了。

    一路風雨,吹得人變了形。

    慕芳說:回來就好。

    但她馬上發現不對頭,因為隻有海紅,一個人。

     女兒和女婿,一次都沒有見過父母,就離了。

    慕芳不敢問,讓海紅的姨母慕竹代問,海紅答:沒什麼好說的,離都離了。

    又說,離婚的人多着呢,有什麼稀奇。

     忽然結婚,又忽然離了。

    整個事情像一團濃霧。

    慕芳最終隻能把事情歸結為:古怪。

     真相到底是什麼呢?我們終究還是要追尋的。

    讓我們,像一隻野貓,跳進那個亞熱帶城市遙遠的公園裡。

     某個遙遠的,彌漫着薄霧的春夜,你從公園的側門進入,門口白色的球狀路燈把水泥地灑了一圈暗白的亮光,你越過這圈水泥地,沒入到陰影中。

    路燈全部滅掉了,夜已深。

    羊蹄甲重重疊疊的葉子把微弱的天光擋住,這種植物長着屁股形狀的葉子,開一種紫色的大花,散發一種特殊的氣味,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