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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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多麼讓人苦惱!我來這裡時,對小芳的回心轉意還抱一絲幻想。

     是的,幻想。

    我本來就應該想到她決不會改變主意的! 現在怎麼辦?我投降她嗎? 我自己也轉不過這彎來。

    我不能忍受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這裡太苦、太落後了。

    物質條件報差,吃的主要是小米飯——和當年八路軍的夥食差不多。

    蔬菜幾乎吃不到,水果比藥還缺。

    方圓幾百裡,連一盆像樣的餅幹也買不到。

     肉倒是不少——主要是關肉,可沒有什麼調料。

    白水煮羊肉,再加一點鹽,就被視為美味。

     至于文化生活,那就更淡不到了。

    别說交響樂,連縣劇團也不常來。

    幾個月看一回電影,都是老掉牙的。

    巫婆比醫生多,天神論者比迷信的人少。

     最要命的是,一年裡就有半年多壞天氣。

    黃風鬥陣,天昏地暗,長時間看不見一點綠顔色,看不見一朵鮮花。

    整個生活艱苦、單調、寂寞、幾乎和外面的世界處于隔絕狀态! 唉,可這裡又有我親愛的人…… 她美麗、溫柔,但不聽說。

    我害怕這個環境,可我又離不開她!我現在不願再和她争辯那些理想呀,生活意義呀……我知道我很難說服她。

    當然,你又很難說她堅持的這些東西有什麼錯。

    最主要的問題是,今天大多數人都變成了現實主義者,可她還生活在理想之中…… 第二天中午,小芳硬拉我去到外面轉一轉。

     她給我戴了一頂遮陽的硬邦邦的柳條帽。

    她自己也戴了一個。

    我們沿着屋後那條小路向沙漠的遠處走去。

     走着走着,路就沒有了。

     我們爬上了一些長着沙柳叢的小沙丘,一直向前面的不毛之地走去。

    我每走一步都感到很吃力。

    腳上軟綿綿的,用不上勁。

    小芳顯然習慣了,像硬地上那樣行走自如。

    她看我如此狼狽,得意地笑了,把她的手伸給我。

     我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一種熱流傳到了我的全身。

    那手是纖弱的,但又是有力的。

    我願意永遠不放松這隻手。

     我們沒有直接到大明沙中間,而在植被蔓延的邊緣上停下來,坐在一叢大沙柳下。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光秃秃的大沙漠,在中午的陽光下閃爍着刺眼的淡紅色光芒。

    在地平線那邊,似乎有一塊像小圓鏡似的東西在黃沙中閃閃發光,并且微微凸出于地平線之上。

    小芳告訴我,那是刀兔海子,離這裡少說也有一百多裡路。

     遠方無邊的大沙漠,沒以任何一點生命的蹤迹,給人一種荒涼而又恐怖的感覺。

    我想,就是月球表面也不過如此罷了。

    側身向東南方向望去,一片黃沙中,似乎有一條褐黑色的帶子蜿蜒伸向看不見的遠方。

    我知道那是古長城。

    城牆殘破不堪,相隔矗立的烽火台大部分也已崩塌,但氣勢依然極其雄偉——這是幾千年前勞動者留下的偉大印記。

     猛然,我覺得一種緒頓時像潮水般從我的胸中湧動起來。

    我知道這是一種詩的激情——好久都沒這樣一種激情了。

     我立刻感到一種愉快的顫栗,便用一隻胳膊摟住小芳的肩頭。

    “你怎麼啦?”她臉通紅,驚訝地看着我。

     “沒什麼……”我仍然望着遠處那條褐黑色的古長城的遺迹。

    “你的手有點抖……”她說着,用手在我的額頭上摸了摸。

     我笑了,說:“我有點激動……”我指了指遠處在古長城線,“我真想寫詩!”我看見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你快寫吧!真的,這古長城能引起人一種說不清的情思。

    這裡長城不像北京八達嶺的,那是經過現在的人整修過的,而這裡完全是原始的……咱們當年在沙漠裡那個縣城比賽籃球,曾經就上過長城,你當說你要為沙漠和長城寫許多詩……” 是的,生活并不是詩…… 我在她身邊躺下來,透過沙柳叢望着湛藍的天空和潔白的雲朵,望着壯闊的大漠,望着雄偉的古長城的遺迹,心裡翻騰得非常厲害。

    在這一刹那間,我感覺到了一種新奇的激動。

    我真想用一種朗誦式的志調喊出:啊,沙漠!啊,長城!啊,我親愛的人!我将永遠留在你們的身邊…… 但我沒有喊出這些字眼來。

    另一個聲音在耳邊警告我說:生活并不是詩……我很快又回到我的現實中來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後天我就得離開這裡——因為假期到了。

    但直到現在,我此行的目的還沒有蹤影。

    和她的讨論是再不會有什麼結果了。

    看來我隻能按期離開這裡。

     我們今後怎麼辦?我不知道…… 我們在這裡呆了一會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