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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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狠的臉扭弄皺紋巴巴的。

    他的聲音幔、低、狠,吐出來的字像扔出來的石頭:“那麼,你這個黨和政府,為什麼把我這個革命造反派打成反革命呢?說!”馬延雄擡起頭來,兩道溫和的目光落在這張年輕而蠻橫的臉上。

    他恨不起來這張臉。

    盡管他把他打得皮開肉綻,他從内心裡不記恨他。

    他和他的兒子一般大小!他誠懇地說:“小全,我個人不能代表黨,也不能代表人民的政府,我是為黨和人民工作的一個普通人。

    可是我沒把黨和人民交給我的工作做好,把你打成反革命是完全錯誤的。

    把你們這些小将打成了反革命,我對黨和人民犯罪。

    你什麼時候叫我檢查,我就什麼時候檢查……”這時候,突然傳來一聲連一聲的打鼾聲。

    周小全吃了一驚,趕忙轉頭向炕上看去:隻見金國龍四肢大展,已經舒服地躺在土炕上睡着了。

    這是一個真正的魔鬼! “老金!老金!”周小全走過去,一隻手在金國龍肥囊囊的胸脯上狠狠揉搓了幾下。

     金國龍停止了打鼾,睜開兩隻紅眼,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坐起來了。

    周小全譏諷地說:“哈呀,這倒像是回到你家裡了!老金,你在這土炕上睡了五年還沒睡夠嗎?” “放你媽的屁!”睡了一兩分鐘的金國龍精神卻來了,“呼”地跳下炕,兩條胳膊向空中一舉,伸了個懶腰,一身的骨關節發出咯巴巴的響聲;然後扭過頭,瞪了一眼站在地上的馬延雄。

    這個挨打的人臉上被手掌掼下的紅印子已經褪了,又恢複了蠟白,一绺氈片一樣的頭發緊貼在額前。

     “走吧。

    聽見你打鼾,我也瞌睡了。

    ”周小全對金國龍說。

     “走?”金國龍對周小瞪起血紅的眼睛:“今兒個就這樣便宜他呀?”他扭轉刺猬腦袋,兩隻手幾下就把馬延雄的上衣扯扒下來。

    任何一個人,如查他還有點心肝的話,看見這個脊背都會難過的:這瘦弱的脊背,從肩膀到勒褲帶的地方,已經沒有一塊正常的皮肉了。

    有的地方結着幹閘,幹閘的四周流着粘黃的膿液;有的地方一片烏青,像凍紫匣子的顔色一樣。

    那些紅色的斑痕是不久前留下的,破裂的地方正滲着血,肩窗和下腰部有兩個地方的肌肉萎縮成坑狀——這是四七年胡宗南菲兵留下的槍傷;大腿上也還有這樣一個坑和一條刀痕。

     金國龍對周小全頭一擺,然後自己先跨出了門檻。

    周小全莫名其妙地跟他出去了。

     不一會,金國龍從外邊的院壩裡抱回來一塊幾十年重的石炭,把這塊毛碴碴的石炭壓到馬延雄身上,然後狠勁地壓在了他千瘡百痍的脊背上。

     瞎雄慘叫一聲,叭倒在了地上。

     似乎有一絲人性的光影在周小全蠻性的臉上閃了下。

    他看了看石炭壓着的馬延雄,猶豫一下,對金國龍說:“這樣會把他弄死的,是不是……” “你他媽在走資派面前買好?段司令說你小子造反精神強哩!強個屁!”金國龍呵斥着周小全,吼叫道:“走!” 兩個人“啪”地關上房門,揚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