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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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學校公廁挑糞的時候,時常會與一個人不約而同地會師在糞坑前。

    他黑長臉,破草帽,褲腳上一定沾泥帶土。

    一雙黃膠鞋前面破了洞,鞋後跟挂着幾條散紗,像是從垃圾堆裡撿來的荒貨。

     看他兩個特大型号的糞桶,誰都不可能知道他是個城裡人。

    他姓餘,人稱“餘老闆”,因為多年前來此辦魚場,雇了一些幫工,就有了老闆的身份。

    但他養魚頗為不順,不是碰上魚瘟,就是碰上山洪,幾年下來把幾十萬投資都賠光了。

    但他決不撤兵,依然在這裡喂豬,打米,種田,育瓜菜,把魚塘之外的經營範圍越做越大,光是豬就呼噜呼噜喂了二十多頭,簡直是個勞動瘋子。

    他沒再雇工了,親自來學校擔糞,而且恨不得一肩挑上三擔,選擇的糞桶大得像糞缸。

     他看上去也是五十歲左右的人了,還想當個農業李嘉誠?還想拿個農業奧林匹克獎? 我遇到他,免不了要向他讨教很多農事,關于母雞不下蛋時該怎麼辦,關于西紅柿枯葉是怎麼回事。

    我在《齊民要術》一類農書裡沒法找到問題的答案。

    在這時候,他一五一十指教得非常詳細,有時還叮囑一句:你到我家裡來,我給你一點好秧子。

     他也 讓人捎來過一些好秧子,還有防病治蟲的報剪資料什麼的。

    我去過他家。

    一路走去,發現他擔糞的路途很遠。

    他既然喂了那麼多禽畜,家肥應該不成問題的,但還是一次次長途奔襲學校廁所,隻差沒把免費的大糞當作大鍋飯,其種植野心想必無比遼闊。

    我看到了他滿坡的菜,滿垅的禾,滿欄的豬,果然被他的産業規模所震撼。

    他的家倒像個叫化子窩,比一般農家還肮亂許多。

    幾間借來的舊瓦房裡,大鍋裡是半鍋冷潲,母雞飛上了竈台,留下雞屎和草須。

    卧房裡居然沒有一兩張像樣的椅子,倒是有幾口土磚可坐。

    一袋袋谷糠或化肥,堆碼在大木櫃旁,成了客人必須小心提防的路障。

    一張顯然是借來的破床上,被子也沒疊,堆成一團,壓住了兩本破雜志,不知主婦是沒時間打理,還是沒心情打理。

     我在這裡沒說上多少話,因為他實在太忙,沒功夫陪我多說。

    剛從地上大汗淋淋地回來,就有農民來求他打米,有農民來買他的鴨蛋。

    這裡還沒做完,又來一婦人請他去給雞診病,簡直一刻也不讓他消停。

     主婦回來了,忙着切豬菜和熬豬食,也顧不上與我多說。

    看得出她累得都直不起腰了,一絡汗津津的頭發搭拉在前額。

     “你們太能幹了,承包了這麼多地。

    ” 她冷笑一聲:“這不是發瘋麼?我一直沒搞明白,這裡是有一團金子呢,還是有一團銀子呢?放着好日子不過,跑到這裡來打鬼。

    ” “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