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顯形理念篇 第28章 弗朗茨·卡夫卡熱愛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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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傍晚,我在小田原站附近的繪畫班指導孩子們畫畫。

    當日主題是人物速寫。

    兩人一組,從校方事先準備好的繪畫用具中挑選自己喜歡的(木炭或幾種軟芯鉛筆),在速寫簿上輪換畫對方臉龐。

    時間限制為一幅十五分鐘(用廚房計時鐘準确計算時間)。

    少用橡皮。

    盡可能一頁紙結束。

     畫完後一個個走到前面,向大家展示自己畫的畫,孩子們自由交流感想。

    因是小班,氣氛融洽。

    接着由我站在前面教類似于速寫的簡單訣竅。

    素描和速寫有什麼區别,就其區别做概括性說明。

    素描類似繪畫的設計圖,要求一定程度的準确性。

    相比之下,速寫則類似第一印象,自由随意。

    在腦海中推出印象,趁印象尚未消失賦予其基本輪廓。

    就速寫來說,較之準确性,平衡和速度更是重要因素。

    即使有名的畫家,速寫不怎麼好的也大有人在。

    我一向對速寫得心應手。

     最後我從孩子們當中挑出一個模特,用白粉筆在黑闆上将其形貌畫下來以示實例。

    “厲害!”“好快啊!”“一模一樣!”——孩子們心悅誠服。

    讓孩子們心悅誠服也是教師一個重要職責。

     完了,這回調換夥伴,讓所有人畫速寫。

    孩子們在第二次明顯好了許多。

    吸收知識的速度快,教的人為之心悅誠服。

    當然,既有好許多的孩子,又有不怎麼好的孩子。

    但這沒關系。

    我教給孩子們的,較之畫的實際畫法,莫如說更是看對象的看法。

     這天我畫實例的時候,指定秋川真理惠為模特(當然是有意的),把她的上半身簡單畫在黑闆上。

    準确說來不能說是速寫,但構成是同樣的。

    三分鐘即快速畫完——我利用上課試一下畫秋川真理惠能畫成怎樣的畫。

    結果發現,她作為繪畫模特隐含着極為獨特且豐富的可能性。

     此前沒特别注意看秋川真理惠。

    而作為畫作對象仔細觀察,她具有比我的泛泛認知有意味得多的容貌。

    這不僅僅指臉形端莊好看。

    固然是美少女,但細看之下,那裡有難以确定的失衡之處。

    而且,不安穩的表情底層似乎潛伏着某種氣勢,宛如藏身茂密草叢中的敏捷的獸。

     我想,若是這樣的印象順利賦以形式就好了。

    但三分鐘時間用粉筆如此表現在黑闆上實在太難了。

    或者幾乎不可能。

    為此必須多花時間用心觀察她的面龐,将各種要素巧妙分解開來。

    而且要多了解這個少女。

     我把畫在黑闆上的她的畫留着沒擦。

    孩子們回去後,我一個人留在教室,抱臂看了一會這粉筆畫。

    我想确認她的長相有沒有像免色的地方。

    但橫豎琢磨不來。

    說像就很像,說不像就全然不像。

    不過,倘要我舉出一點像的地方,那怕是眼睛。

    兩人的眼神,尤其瞬間特有的光閃仿佛有某種共通的東西。

     定定窺視清泉的深底,有時會見到那裡類似發光塊體的什麼。

    不細看、不細細地看是看不到的。

    而且那個塊體很快就搖曳着了無蹤影。

    越是認真窺看,越是懷疑可能是眼睛的錯覺。

    然而那裡分明有某種發光的東西。

    以很多人為模特畫畫過程中,有人時不時讓我感覺出這種“發光”。

    從數量上說是極少數。

    而這位少女——還有免色——是少數人之一。

     負責收發接待的中年女性進來打掃教室,站在我旁邊由衷欣賞似的看這幅畫。

     “這是小秋川真理惠吧?”她看一眼就這樣說道,“畫得真好,簡直像要馬上動起來似的。

    擦了怪可惜的。

    ” “謝謝!”說罷,我從桌前立起,用黑闆擦擦得幹幹淨淨。

     騎士團長翌日(星期六)終于在我面前出現了。

    星期二晚上在免色家晚餐會上見到以來第一次出現——借用他本身的說法即形體化。

    我買完食品回來,傍晚正在客廳看書,畫室那邊響起鈴聲。

    過去一看,騎士團長坐在闆架上在耳邊輕輕搖鈴,俨然确認其微妙回響。

    看見我,他不搖了。

     “好幾天沒見了!”我說。

     “無所謂好幾天。

    ”騎士團長冷淡地說,“理念這東西是以百年、千年為單位在世界各地走來走去的。

    一天兩天不算時間。

    ” “免色先生的晚餐會如何?” “啊,啊啊,那是足夠意味深長的晚餐會。

    菜肴固然不能吃,但相應開了眼界。

    還有,免色君是非常引人關注的人物,種種事項都想得超前更超前。

    不過他也是個這個那個懷抱好多東西的人。

    ” “他提起一件事求我來着。

    ” “啊,那是的。

    ”騎士團長一邊看手中的鈴一邊了無興緻地說,“那話在旁邊聽在耳朵裡了。

    可那玩意兒和我沒什麼關系。

    那歸終是諸君和免色君之間實際性、也就是現世性的問題。

    ” “有一點想問問可以麼?”我說。

     騎士團長用手心咯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