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顯形理念篇 第11章 月光把那裡的一切照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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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男士。

    幾乎所有時間他都閉門不出。

    擁有“不開之廳”(相仿),擁有四輛英國車。

    他來我這裡怎樣驅使身體,臉上浮現怎樣的表情,以怎樣的語調述說什麼,以怎樣的眼睛注視什麼,兩隻手怎樣動——我将這些記憶逐一喚起。

    多少費了些時間,但關于他的各種細碎片斷在我心中一點點合而為一。

    如此時間裡,免色這個人在我的意識中有了正在立體地、有機地重新合成這一感觸。

     這樣,我開始把欠身立起的免色形象在不畫草圖的情況下直接用小号畫筆移植于畫布之上。

    此時我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免色正把臉對着左前方,眼神約略投向我這邊。

    不知何故,除此之外的面部角度我想不出來。

    之于我,那正是免色涉這個人!他必須臉朝左前方,雙眼必須約略投向我這邊。

    他把我的姿态收入視野。

    舍此不可能有正确畫他的構圖。

     我從稍離開些的位置看了一會兒自己幾乎以“一筆畫”的手法畫出來的簡潔的構圖。

    盡管不過假定性線條,但我從其輪廓感覺出了類似一個生命體的萌芽的元素。

    理應以此為源頭自然膨脹的東西恐怕就在那裡。

    似乎有什麼伸出手來——那究竟是什麼呢?——打開我心中隐秘的開關。

    我的心間深處長期沉睡的動物終于認識到正确季節的來臨,開始走向覺醒——便是這麼一種朦朦胧胧的感覺。

     我在洗筆處洗去畫筆的顔料,用松節油和香皂洗了手。

    不用急。

    今天此即足矣。

    最好不要急于向前推進。

    免色氏下次來的時候,面對實存的他往這上面的輪廓補充血肉即可,我這樣思忖。

    這幅畫的構成有可能成為同我過去畫的肖像畫相當不同的東西。

    我有這樣的預感。

    而且這幅畫需求活生生的他。

     不可思議! 免色涉何以知道這點呢? 這天深夜時分,我又像昨夜那樣猛然覺醒。

    枕邊鬧鐘顯示為1:46。

    時刻幾乎和昨夜醒來時相同。

    我在床上坐起,黑暗中側起耳朵。

    不聞蟲聲。

    周圍萬籁俱靜,一如位于深海的底。

    一切都是昨夜的複制。

    隻是,窗外漆黑一片。

    僅此與昨夜有别。

    厚厚的雲層遮蔽天空,把接近滿月的秋月遮得嚴嚴實實。

     四周充滿完美的靜寂。

    不,不然,當然不然。

    靜寂不是完美的東西。

    屏息細聽,微弱的鈴聲似乎靈巧地鑽過厚重的靜寂傳來耳畔。

    有誰在漆黑的半夜弄響鈴铛那樣的東西。

    斷斷續續,一如昨夜。

    而那聲音發自哪裡,我已了然于心。

    雜木林中那座石堆之下!無需确認。

    我不了然的是:是誰為了什麼弄響那個鈴?我下床走到陽台。

     無風。

    但下起了細雨。

    目無所見、耳無所聞的淋濕地表的雨。

    免色氏豪宅亮着燈。

    從隔着山谷的這邊看不清楚房子裡的情況,但今夜他也好像還沒睡。

    這麼晚還亮着燈是很少見的。

    我在蒙蒙細雨中凝望那一點燈光,谛聽微弱的鈴聲。

     少頃,雨下大了,我退回房内。

    睡不成覺,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翻動已經開始看的書頁。

    絕不是不堪卒讀的書。

    然而無論怎麼專心緻志,書的内容都無法進入腦袋,隻是一行又一行追詞逐字而已。

    盡管這樣,也比無所事事一味聽那鈴聲為好。

    誠然可以大聲放音樂阻止鈴聲傳來,可我沒那分心思。

    我不能不聽那個。

    這是因為,那是向我弄響的聲音。

    這我心裡清楚。

    并且,隻要我不為此采取什麼措施,恐怕就要永遠響下去——每晚都要讓我感到窒息,持續剝奪我安穩的睡眠。

     我必須做什麼!必須采取某種手段止住那個聲音。

    如此必須首先理解那個聲音——即其傳送的信号——的含義和目的。

    是誰為了什麼從莫名其妙的場所向我夜夜傳送信号呢?可我實在太胸悶了,腦袋一片混亂,沒辦法系統思考什麼。

    我一個人是處理不過來的。

    需要找個人商量。

    而現在作為能商量的對象,想得出的人隻有一個。

     我再次出到陽台朝免色氏豪宅望去。

    房子的燈光已然消失,豪宅所在的那個地方隻有幾盞不大的園燈亮着。

     鈴聲止息是在下半夜兩點二十九分。

    幾乎和昨夜是同一時刻。

    鈴聲止息不久,蟲聲此起彼伏。

    秋夜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重新回蕩着大自然熱鬧的合唱。

    一切按部就班。

     我上床聽着蟲聲睡了過去。

    心固然紊亂,但睡眠仍像昨夜那樣即刻趕來。

    依然是無夢的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