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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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到,曆經數個世紀,這些無名工匠怎樣由蠻力走向完美的優雅;他們怎樣一開始不考慮整體,隻為裝飾而裝飾,但最後總算明白要服從整體規劃。

    他們失去了蠻力,但卻得到品味;哪一樣更好,人人自有答案。

     走廊飾以浮雕;它們沒完沒了;它們舉世聞名;但是,試圖描述它們,就像試圖描述叢林一樣可笑。

    這裡有頭上撐開禦傘、騎着大象的王子在優美的樹林間行進;他們構成一種悅目的圖案,就像一張紙上的圖案一樣,順着一溜牆重複出現。

    那裡有長列的士兵步入戰場,他們的手勢與步伐,與柬埔寨舞蹈中舞者的拘謹姿态一模一樣。

    但是,他們投入戰鬥,動作突然瘋狂起來;即使垂死或死去的人,姿勢都強烈扭曲。

    在他們上方,酋長們揮舞劍矛,騎着大象坐着戰車挺進。

    你感覺到激烈的動作,戰鬥的混亂與緊張,氣喘籲籲,騷動不安,雜亂無章,而這一感覺非常奇特。

    每一寸空間都是人物、馬匹、大象和戰車,你看不清布局也辨不出圖案,混亂之中,隻有戰車的輪子讓眼睛稍微放松。

    你找不到一種節奏。

    因為畫師追求的不是美,而是動作;他們很少注意優雅的姿勢或純淨的線條;他們擁有的并非靜谧之中回想起來的情感,而是不容限制的鮮活激情。

    這裡毫無希臘人的諧和,隻有奔湧的湍流與兇猛可怕的叢林生活。

    而且,也沒有埃爾金大理石雕[1]那樣的趣緻,當你看着它們,你要是感覺不到純粹之美給予的狂喜,你真的會覺得無趣。

    但是,唉,這種傑出隻是昙花一現;至于其他,多半畫得拙劣,圖案單調。

    雕匠似乎安于世代因襲,你很奇怪,全然的無趣并未促使他們間或創出新花樣。

    辛辛苦苦畫出這些圖案的畫師,從單一中見出了諸多變化,但它們隻不過像你在一篇百人抄寫的散文中可能發現的那樣。

    筆迹不同,感覺卻是一樣。

    當我漫步其間,郁悶地看着這麼多無趣之物,我希望身邊有位哲學家,可以跟我解釋人類為何從來不能保持同一水準。

    我想問他,既然知道何謂最好,人類為什麼竟然如此安于平庸?是不是環境——或是天才,天才之人?——将人類暫時提升到他不能輕松呼吸的高度,所以,他安于重返習以為常的平地?人類是否像水一樣,可以迫使其上升到一個人為的高度,而一旦外力不再,卻又回複到本來的水準?人類的正常情形好像是文明的最低狀态,正與人類的環境相符,而身在其中,他可以世代無所變化。

    或許,這位哲學家會告訴我,隻有少數種族可将自己提升到塵埃之上,而且隻能保持片刻;但即使他們也知道,這一狀态不同一般,而退回隻比獸類稍好的情形,他們如釋重負。

    但是,他要是願意解答,我還要問他人類是否不能臻于完美。

    可他要是說:“走吧,别待在這兒講這麼多廢話了,我們去吃午飯吧。

    ”我會謙卑地接受他的邀請。

    我會告訴自己,他或許有靜脈曲張,站了這麼久,他的腳很疼。

     [1]埃爾金大理石雕(ElginMarbles),即某些雅典雕刻與建築殘件,十九世紀由英國伯爵托馬斯·埃爾金(ThomasElgin)運至英國,現藏大英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