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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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比斯克拉居住的日子快結束了。2月份連綿不絕的雨一停,氣溫驟升,接着又下了幾天的傾盆大雨。一天早晨,我醒來看到天空一片湛藍,便趕忙起床,跑到平台最高處。隻見目力所及範圍,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從霧霭中徐徐升起,熱氣升騰,整片綠洲也被蒸得霧蒙蒙的。遠處又傳來枯河漲水的聲響,空氣如此純淨而新鮮,我的感覺立馬好了很多。瑪瑟琳也上來了,我們本想出去走走,但今天道路太過泥濘,未能成行。

    過了幾天,我們去了洛西夫的果園。草木的枝莖都吸足了水分,柔軟而飽滿。這塊土地一直在默默等待,我卻對它一無所知。它在漫長的冬日裡沉眠,現在終于蘇醒了,喝飽了水,煥發出無限活力。我感受到了春的懵懂,内心的情緒與外界共鳴。阿舒爾和莫克蒂爾一開始還陪着我們,我仍然享受他們那廉價、每天隻費我半法郎的友誼。可沒過多久,我就厭倦了他們,我的身體已經不再虛弱,不需要再拿他們的健康做榜樣了,他們的遊戲也無法像從前一樣讓我歡樂,于是我便把我興奮的思想和感官轉向瑪瑟琳。我看見她如此快樂,突然意識到現在的她還是很憂傷。我像孩子一樣道歉,責備自己不該總忽視她,并把我古怪的脾氣怪罪在疾病頭上,并讓她放心。之前我的身體太虛弱,無法與她同房,後來我日漸康複,情欲也随之增長。我說的都是實話,但那時我的身體依然虛弱,一個多月後,才初次産生與瑪瑟琳交歡的欲望。

    這裡的氣溫一天比一天高,比斯克拉已經沒什麼讓我留戀的了——除了它後來還吸引我再次回去的迷人魅力——我們突然決定要離開。不到三個小時,我們就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次日淩晨,我們乘火車離去……

    記得在那兒的最後一夜,月亮幾近盈滿,月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屋内。瑪瑟琳應該已經睡着了,我卻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身體裡洋溢着灼熱的快樂,不是别的,正是生命本身的力量……我起床,用水洗了洗手和臉,推開落地窗走了出去。

    現在已是深夜,萬籁俱寂,似乎連風都睡着了。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那些阿拉伯狗跟豺一樣,整夜号個不停。我面前是個小小的院子,被圍牆投下的斜影分成兩塊。棕榈樹整齊地排列着,頓失顔色與生命力,仿佛永遠都不會醒來……但即便在沉睡中,也依然有生命在萌動,但這兒的萬物根本沒有一點睡眠的迹象,仿佛都已死去。太安靜了。我心裡不由得害怕起來。突然,有關我生命所有負面的感覺紛紛向我抗議,想重新冒頭,它們在寂靜中為自己的存在哀号。這痛苦劇烈而疼痛,讓我想像野獸那樣大聲嘶吼。我還記得,我抓住自己的手——用右手緊握住左手,想舉過頭頂。我真的那麼做了。為什麼要那麼做?都是因為我想證明我還活着,繼續感受生命的美妙。我輕撫自己的額頭和眼睑,身子不由得一抖。心想,總有一天,在我快要渴死的時候,我連把水杯送到嘴邊的力氣也沒有……我走進屋裡,并沒有立即躺回床上。我想把這一夜永遠印刻在腦海裡,永不遺忘。我不知道該幹什麼好,便從桌子上拿起一本書——《聖經》——随手翻開,借着月光讀了起來。我看懂了基督對彼得講的這段話,唉,以後再也沒有忘記過:“趁你還年輕,想什麼就幹什麼,想去什麼地方就去什麼地方吧;不過,将來老了,你就要伸手……”你就要伸手……

    第二天一早,我們便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