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姐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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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裡要說的并不是頭發,而是一個關于頭發顔色的故事。

    本來,顔色是頭發的附屬,但是頭發的顔色有時比頭發本身更重要,不論本人願意不願意,弄不好就對一個人的生活、乃至一生都有影響。

    正在發愁拆了舊房屋能往哪裡搬遷的梅二姐,對頭發、頭發的顔色就有一肚子的感慨。

     在說這個故事時的梅二姐早過了“知天命”的門檻,她雖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一個月、哪一天的生日,但她清楚記得她的阿媽不止一次對她說過:她是在“民國三十八年”出生的,阿媽還說過,就在前一年,她的生父——一個法國人也離開了小城,回他的“法蘭西”去了。

     那個法國人有一個很長的名字,叫“梅莫特?卡斯塔尼埃”,當年在小城的時候,就居住在那個被小城人稱為“修道院”的工房裡。

    梅二姐的阿媽原來是信仰佛教的,就是在認識了他以後才改信了“新教”,也是從他那裡學會了在吃飯前要祈禱,星期天要去教堂裡做“禮拜”。

     那個法國人,也跟着梅二姐的阿媽到供奉着“釋迦牟尼”的寺院裡去磕頭、燒香。

    在那段日子裡,他們倆人過得很快活。

    梅二姐的阿媽講,那個“姓梅”的法國人,高大健壯,一頭金黃色的卷發,渾身的皮膚雪白,白得晃人眼。

    特别是他那雙深藍色的、會說話的眼睛和那頭金黃色的頭發,讓梅二姐的阿媽在彌留之際也還不住的念叨。

     年輕時的梅二姐身材高挑,人們都說這就像她的母親。

    她有一雙大大的、藍色的、會說話的眼睛,人們又說這又像她那個沒見過面的法國父親。

    梅二姐的皮膚白,她那張臉,在雪白中又略微透出一點胭脂的嫩紅來,就顯得格外妩媚。

    她那一頭金黃色的、自然卷起來的披肩長發,引得與她年歲差不多大小的小夥子們、甚至年紀比她大出好多的男人也失魂落魄。

    梅二姐更讓她年少的女伴們妒忌不已!不過,這都是在她年青時候的事了。

     年過五十的梅二姐,皮膚還是比别人白,隻是臉上有了好多紋路,眼袋也顯現出來了,雖然沒有了少女的妩媚,卻又有了女人步入中老年時才有的富态像。

    她的眼睛也好像也不如年少時那麼藍,很少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隻有頭發倒是仍然金黃,可已經稀疏得多了。

     已經有十多年了,梅二姐在這個小城還算熱鬧的地段,租了一個門面,開着一個專營化妝品的小店,生意不是那紅火,可也還算過得去。

    二姐的丈夫姓丁,名叫富強,是解放以後才來小城的外地人,丁富強沒有參加過任何工作單位,是一位不會做細活的木匠。

    仗着二姐鋪面那點收入,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什麼事也不做了,每天隻是在家裡煮兩頓飯。

     煮好了,通常是他自己先在家裡吃了,然後才把飯送到距離自家住處還要走好長一段路的鋪面上來。

    不等二姐吃完,照例是幾句話一說,他便哼着不成調的川劇,有時是哼着好多年前的“樣闆戲”,搖搖晃晃去了街頭的小茶館,這麼些年來,他總是在那裡打麻将,每天的輸赢都在一元錢左右。

    無憂無慮,天天過得逍遙自在,雖說丁富強比梅二姐要長十來歲,可看上去倒比二姐年齡還小些。

     熟人就開玩笑說梅二姐“太慣适”這個男人,自己一個人辛辛苦苦找錢,男人潇潇灑灑,百事不過問。

    梅二姐說,患難夫妻,計較啥?不是他,我連命都沒有了。

    雖說沒有子女,梅二姐和丁木匠是恩愛的兩口子,這是鄰居們都清楚的,他們倆的經曆多少也有些耳聞。

     二姐十七歲那年,“文化大革命”來了。

    正好在高中一年級讀書、那時的梅二姐對未來充滿了幻想。

    女同學悄悄地學她把頭發盤起來,男同學偷偷地給她寫紙條。

    梅二姐正在為自己竟然有如此迷人的魅力有點高興的時刻,卻在一夜間什麼都變了。

     真也就是一夜的功夫,街坊鄰居覺悟了,警惕性一下就提高起來。

    梅二姐的阿媽成了“特務”,要她交出電台來、交出密電碼來。

    裡通外國的證據之一就是梅二姐那雪白的臉龐、深藍色的眼睛、那一頭濃密的金黃色頭發! 在那段日子裡,驚惶失措的梅二姐看見受苦、受罪的阿媽,看着自己身邊橫眉瞪眼的人們,有時竟會自己懷疑自己是一個魔鬼,不然,原本是“城市貧民”怎麼會一夜間變成了“專政對象”?不然,那麼多平時本來很熟悉、很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