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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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在遠處的天邊。

    近處,是平緩、無窮無盡起伏綿延的山巒,這些山坡其實是上好的冬季牧場。

    在四面山巒的拱衛之中,開闊的平壩中有一條小河蜿蜒如一條懶蛇,慢慢地朝南邊流去。

    這是處叫做“新村”的地方,新的房屋,新的路,居民也沒有老居民。

     這地方又是一條舊公路和一條新公路的交叉處,來往車輛川流不息。

    以前,這裡的老地名叫做“更尼”,意思是“老寺廟”。

    老寺廟還在,比起前些年來,這座寺廟還風光得多了,绛紅色的高大圍牆在沉寂中自有威嚴,輝煌的金頂在陽光下燦爛奪目。

    一天到晚,有從遠處來的人,或者是就住在附近的人,不斷在寺廟裡進進出出。

     過去,寺廟四周隻有幾排隻供寺廟僧人居住的“紮空”,不是寺廟僧人的住家戶不上十戶。

    現在不一樣了,公家出錢在這裡修了好多房屋,房屋裡電燈也亮了。

    鄉上的幹部們對放牛、放羊的人們說,國家為你們修起的這個定居點,是看到你們一年四季風裡雪裡太辛苦,帳篷漏風漏雨,還是住進房屋好。

    鄉上的幹部們還說,這裡以後就是一處新建的小集鎮了。

     好多放牧的人們還是舍不得漏風漏雨的帳篷,夏天把牛羊趕到遠遠的山上去,冬天實在冷得不行了把牛羊趕到山溝裡,離這裡近的,才會住進房屋。

    好多房屋都沒有人住,就那麼空着。

    門也沒有上鎖,誰都能進去。

     布尼本來在縣城裡長大,那年倒騰牛羊買賣虧了本,才去當娜家裡成為上門女婿,在當娜的阿爸、阿媽過世後,他沒費什麼事就說通了當娜,把牛羊都賣給别人,懷裡揣上一把鈔票,帶着當娜來到事實上已經成為了有兩條街道的小鎮上,住進了公家分給他們的那間新房子,他還是想當“街上人”。

    兩口子在新房屋前又修了一間簡陋的平房,學着别人,開了間小食店,早上有酥油茶,下午賣面條。

     從熱天到冬天,又從冬天到熱天,又到了冷得這麼難過的冬天。

     原來以為開個小吃店就能找到錢,找到好多好多的錢。

    盼望中的錢卻一直沒有來,小吃店開得艱難。

    如果不開了,難道說又去放牛,可現在牛羊也沒有了。

     有了煩心事,布尼夜夜睡不踏實,到了最近怪夢又多了。

     每天的夢裡總有它,就是那條短尾巴的狗。

     那是條個頭不大也不算太小的狗,身上長着黑白兩種花色。

    布尼總覺得那條狗的樣子有些古怪,細想又說不出古怪在哪裡。

    問題可能就是它的尾巴,它隻有半截尾巴,不論什麼時候它的半截尾巴總是向上豎着,它不是那種夾尾狗。

     哪有那樣短尾巴的狗呢,它可能就是一條斷了尾巴的狗,它的尾巴怎麼就斷了呢?睡夢中的布尼想不明白,這天早晨,睜開眼又想了一回,還是想不明白。

     心情也不好的當娜起得早,她把一盆髒水從窗口上潑了出去,窗口下,因為太陽照不到,已經變成了一個冰坡,那地方很冷。

    把就要破了的塑料盆“砰”地一聲扔到牆角,走到屋中間,揭開鋼爐蓋子,往裡面倒進一大捧幹牛糞,屋裡騰起一陣嗆人的煙霧,煙霧中傳來當娜恨恨的回答:鬼附了身啦,你是一個人,怎麼會做一個狗的夢,誰見過狗做夢? 布尼沒有說話,他知道當娜打死也不會相信,他剛才,也許是剛才的剛才,他真的夢到了那條短尾巴做的夢。

     你就不該招惹它,好了吧,現在,人竟然夢見狗做的夢!當娜的聲音有點遠。

     招惹它?都怪那個外地人。

    布尼還不想起床,眯着眼想事情,不想開口說話。

     那個天氣陰沉的下午。

    天氣真的冷,走進門來的外地人不停地搓着手,一面在小屋裡四處看,一邊問:有什麼吃的? 當娜說,有,有面條。

     面條?隻有面條? 當娜說,牛肉面,牛肉好得很。

     牛肉?有沒有狗肉? 當娜驚得發愣,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坐在竈邊的布尼有點想睡,猛聽到來人要狗肉,心裡有氣,就睜開眼回應了一句:有啊,你沒看到到處都是狗?逮一條來啃就是了。

     陌生的外地人聽出了話中的惡意,卻笑了,兄弟是老闆? 你才是老闆!吃不吃,牛肉面。

    布尼沒有笑。

     外地人遞給布尼一根香煙,說,賣面是找不到大錢的。

     布尼突然覺得這個外地人其實也沒有那麼讨厭,大錢?哪裡有大錢? 正在此時,一條瘦骨嶙峋的狗從屋外走進來,迅速而悄無聲息地在三張桌子下搜尋了一轉,好像是失望地擡起頭看了看那人,如幽靈一樣,消失在門外。

     外地人看見了那條狗,這時對着已經不見狗的蹤影的門口,似笑非笑地說,錢?那不就是錢麼? 布尼其實沒有聽懂外地人說的是什麼,卻也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

     外地人放低了聲音,還把嘴附在布尼的耳朵邊,當娜在竈一側看着煮面的水就要燒開了,沒有聽到那人說了什麼,卻看到布尼“啊”了一聲,擡起了頭,嘴巴張得好大。

     外地人說的是:你去逮狗來,一條我給你30元錢,大的,50元。

     布尼腦殼裡飛快地算賬:這地方少說也有50、60條沒有主人的狗,一條30元,50元,十條就是300元,500元,何止十條?幾千元錢,每天就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怎麼這些跑來跑去的野狗會就是錢? 布尼盯住那人的臉:你不是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