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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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逢一圩轉眼又到了。

    這天廷忠挑一擔木炭和兩隻閹雞到圩場來巴望賣得一個好價錢,把年前要置備的東西能夠買下來,來年一開春就忙着活路,沒空趕圩了的。

    湊巧區上的土特産收購站收購木炭,給了好價錢;兩隻雞卻給城裡跑生意的小販搶購去了,價錢壓得低還不算,秤頭又是老秤,兩隻雞少了六兩。

    不賣吧,怕雞捉過以後再拿回家變瘦;賣吧,又挺舍不得。

    最後,賣是賣了,心裡挺不順氣,一天就同得了病似的。

    本來打算是要買回幾斤鹽的,可是廷忠覺得:今天圩場上的幾擔鹽,價錢不隻是高,鹽巴也太白淨了,這種鹽鹹味不夠,吃起來耗費大;他拿手去摸了摸,也沒買成。

    接着他轉到豬行來,豬花價錢倒便宜,想買一隻回家養;雖然飼料不足,兩隻豬養不起,不過這樣小的豬崽眼前還不需要很多飼料。

    他一邊盤算,一邊在豬崽行挑來挑去。

    整個豬行的豬花他幾乎看遍了,都不如意,不是這隻的骨架小了,就是那隻瞎了一個乳頭,覺得這樣的豬養了不長膘,躊躇了半天,結果,還是沒有買成。

    末尾,圩場都快散完了,他才買了兩斤蘿蔔和一對新的糞筐挑着回家。

     現在,冬天的夕陽已經落到嶺頂,天上是一片紫色的晚霞,人們的影子越來越長,越來越淡薄以至消失了。

    趕圩的人們三個兩個地從圩場陸陸續續地往回走。

    有人挑着空的菜筐,有人扛着新買的木犁,有人挽着隻籃子,裡頭是一些蠟燭、春聯和門神,有的提着裝小貓或者小鴨子的小竹籠;小孩們有的買了紙糊的獅子頭,有的買到泥塑的小公雞……一路上,人們大聲地互相交談圩場上的物價;小孩們一邊走,一邊玩弄新買到手的玩具。

    各人都帶着暫時輕松的心情歸家。

     這是一片平坦的田野,從好遠的山腳那邊流下來的一條小河繞過這幾個錯落的村莊,一些高大的榕樹、松柏和杧果、扁桃等樹木,常年以蔥茏濃綠的葉子綴成如畫的風景。

    特别是将嶺尾和長嶺兩個村子連成半個綠色圓周的橄榄林,在這夕陽斜晖的映照下,更是顯示着它的豐饒、绮麗、優美和甯靜。

     附近村莊的人們,從四野慢慢地返回村裡來了。

    村頭村尾都湧現出洗菜、挑水的婦女和姑娘,看牛的吆喝着牛群逐漸集合到村邊的道上。

     “老鄉,到長嶺村去的路打哪兒走呀?” 廷忠聽到背後有人叫他,回頭一看,後面跟來了十多個外地人。

    廷忠心想:“這大概就是京裡來的工作隊了。

    ” 這幫人是有點特别:有四五十歲的老頭,也有二十來歲的學生;有鬈發的婦女,也有梳辮子的姑娘;有的穿棉襖、棉褲,有的卻穿拉鍊子的、短秃秃的小外套。

    那個梳兩條大辮子的姑娘,穿那麼窄的褲子,跟竹筒似的,上身穿件紅毛衣,脖子上纏着花格的圍巾;另外有一位約莫有三四十歲的中年婦女,戴副白邊的眼鏡,頭發鬈成一團,跟馬戲團裡的綿羊的毛一樣。

     廷忠把腳步放慢,等着他們。

    當中有兩位姑娘搶先趕到跟前來。

    一位是穿淺灰布的幹部服,肩上挂一隻棕色的帆布挂包,人長得挺俊,身材苗條,秀美的眉毛覆蓋着深沉而靈活的眼睛,鼻子不見得大,可也不顯得細小,跟她線條分明的嘴唇和俏麗的臉頰配在一起,顯得分外勻稱、秀麗而典雅。

    在她旁邊的就是穿紅毛衣的姑娘,比起她來,這位姑娘長得是豐滿、結實,卻沒有她那親切和善的眼睛,看人總是流露出一種冷漠而傲慢的目光。

     “老鄉,去長嶺——”穿灰色幹部服的姑娘問,她對着廷忠就同遇到了熟人似的。

     “跟我來吧!”廷忠簡單地應了一聲。

     這位穿男裝的姑娘仍舊緊走在廷忠的旁邊,問這問那。

    後面工作隊的人已經跟上來了,大家見到傅全昭同這位農民談開了,一窩蜂似地聚攏來,一邊走一邊聽傅全昭叽裡呱啦地同這位農民講話。

     廷忠看到旁邊一個人提着一小罐煤油,把褲腿沾了一片,說道:“同志,把油瓶放到我筐子來吧,看你褲子沾上油了!” 提油瓶的是丁牧,不大懂老鄉的話,自作聰明地說: “什麼,我這個……不是裝的開水,不能喝!” 這一下引起大家禁不住笑了起來。

    廷忠感到莫名其妙,心想:“這幫人可是跟耍馬戲的一樣。

    ” 全昭趕緊向兩邊把話給說明白了。

     “呵!”丁牧感歎了一聲,低頭去看沾了油的褲腿,“老鄉,你,赤誠之子,善良的公民呵!” “大家聽,我們的詩人要作詩了!”不知道是誰嚷起來。

     全昭同丁牧拿了油瓶放到廷忠的空擔子上去,然後,代丁牧向廷忠表示謝意。

     “你不要說,這真是詩的境界啊!看吧,這一片綠色的橄榄林,這秀麗的河岸,這甯靜的村莊,這柔和的田野,這金黃的竹林,這落日,這晚霞,這位樸實、單純的農民,多美呀——”丁牧陶醉地贊歎起來。

     他們就這樣邊說笑邊走。

    再往前走了一段,那裡路邊有一株闊葉的大榕樹,底下有幾塊發亮的石碑,過路人常在這地方歇腳。

    趙三伯和馬仔本來已經歇了一會,見到後面來了這麼一幫人,索性等着他們到來再走。

    趙三伯等到廷忠來到跟前才低聲地問他,這些人是不是京城來的工作隊?“是的吧,我也不明白。

    ”廷忠答。

    趙老頭把這些人一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