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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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天刮了一陣北風,把冬天刮來了。

    這兩天,整天見不到太陽,在這山村裡,不是老公雞的叫喚,就分不清午前和午後。

    看“牛輪”的往往誤了時刻,午晌了還不見敲梆子送牛上山。

     天一陰下來,冷風就是作弄人,到處都冷飕飕的。

    有時天空飄着牛毛一樣的雨霧,風大一點給刮跑了,風一靜,這些雨絲就在樹葉、草堆、牛背落下,積成一層濕濕的茸毛,樹枝子上的蜘蛛網成了銀色的網罩,遠山和樹林罩着輕紗似的煙霧,老不見消散。

     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天氣,閑着沒下地上山的農民,也許是沒柴火燒,也許是嫌寂寞,都不肯在冰涼的屋裡待,常常來到村邊,找個背風地方,撿些枯幹的樹枝燒起火堆,幾個人圍攏來取暖、閑談,消磨他們的冬日。

     今天雨霧沒有了,太陽卻不肯露面,北風在搖曳着樹梢,池塘掀起輕輕的漣漪。

     現在,笃笃的梆聲響了一陣,牛群一個一個地走出村口來了。

    看牛的人,披件蓑衣,提起裝稀粥的竹筒,在牛群後面吆喝着。

    小牛犢歡天喜地地繞着母牛旁邊蹦跳,一下子找它小同伴頂頂頭,一下子又跑回來,竄到母牛腹下吃兩口奶,然後哞一聲跑開去。

     平日,這時候,小孩們都提着糞箕跟在牛屁股後面搶着撿牛糞。

    今天天氣冷了些,沒見有小孩出來,隻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人,拿着糞箕慢吞吞地來了,不急不忙地拾着路邊還冒熱氣的牛糞。

    糞太多了,糞箕裝不完。

    他折下路邊的樹枝子往牛糞上先插個标,表示有了主,回頭來再把它弄到糞堆去。

     他把牛糞撿好了,順便在村邊巡遊,撿些零星的豬糞。

    豬糞很有限,撿了半天,半個糞箕都不滿。

    冷風越來越侵襲着他,清鼻涕總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心裡卻挺窩火,想找個地方歇一會散散心。

     村頭,有好幾個人在快幹到底了的魚塘的圍堤下,燒着樹枝烤火。

    他們看到撿糞的人遠遠地來了,有人就說: “你們猜,那人是誰?” “悶葫蘆嘛。

    ”一個大麻子說。

     “不是,不是。

    ”一個小夥子心急口快地搶着說了。

     “你們兩個打賭好不好。

    ”這人戴着一頂新的鴨舌帽,心事沉重,不耐煩似地插了一句。

     “好。

    如果是韋廷忠就怎樣?賭什麼?”大麻子不服氣急得不等人搭腔就大聲嚷道,“廷忠,悶葫——” 大麻子轉過頭去對撿糞的人喊叫的時候,小夥子撿到一顆豆子大的石子往他衣領放下,他脖子一縮,把話咽住了。

     “馬仔,你搞什麼鬼!”大麻子站起來,抖抖衣服,石子掉下來了。

    他拿小石子正要給馬仔報複,馬仔卻跑開兩步,見他把石頭往火裡丢了,才又坐回原地方來。

    麻子嚴肅地對着馬仔說: “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惹起老子生了氣,可——” “算了吧。

    ”戴鴨舌帽的人不耐煩地把别人的話給堵住了。

    外号叫作“悶葫蘆”的韋廷忠來到火堆近邊,看了看這幾個人,遲遲疑疑地把糞箕放在一邊,擠進大家稍為讓出的空位子蹲下,順手拉過旁邊的斷磚頭往屁股下墊着。

    這時他更是悶聲不響伸兩把手掌往火上烤了烤,用手背抹一下鼻子。

    大麻子望了望他說道: “你怎麼啦?跟這個天似的,又不晴又不雨?” 對方仍舊是不作聲。

     過一會,那位戴鴨舌帽的馬殿邦問: “昨晚聽嬸娘說,你們今早要上山搬茅草,這時候還不去?” “她愛去,自己去。

    ”廷忠一句話把别人的口都給堵了,不願拉扯這不愉快的話頭。

     原來韋廷忠他家,割下兩三車茅草在山上,照他的意思是打算用挑擔挑回來的。

    老伴卻嫌一擔一擔往回挑太費事,要他去跟旁人借輛牛車來拉兩趟就完了。

    廷忠素性是甯願自己吃點苦,也不肯向人賒借的人,為這事跟老婆鬧不對勁,兩口子又頂了嘴,茅草也不去挑了,此刻還窩一肚子悶氣。

     大麻子同相命的先生似的,端量廷忠一番,然後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們兩口子老是好兩天,壞兩天,結婚時沒請先生合過命吧?準是一個火命,一個水命,水火相克!” “你們兩個是什麼命?”廷忠頂了麻子一句。

     “我?”麻子不禁紅了臉,接着說道:“我們是請先生算過命的啵,我屬火,她屬木……” “那,怎麼也合不來呢?是火不夠勁燒不着濕木頭吧?”小夥子馬仔對麻子打趣地問。

     “我們吵嘴,不是為别的,隻為少了一樣東西。

    ”大麻子說。

     “什麼東西?”馬仔興緻勃勃地緊追着問。

     “不是錢,就是銀紙。

    ” “是呀!則豐講得不錯,有錢能使鬼推磨。

    ”戴鴨舌帽的人這才又搭上一句。

     “殿邦四叔,你家今年的花生收得可不少呵,兩頭豬又是那樣肥,年三十晚就不愁了吧?”這位叫農則豐的麻子問。

     “也不易呵!老人說的,‘冬過就年,講過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