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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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納爾坐在窗邊,午間的陽光盤桓在他的雙膝上。

    火車掠過一棟棟房頂上鋪着紅瓦的小房子。

    院子裡挂着洗好的衣服和床單,孩子們向過往的列車熱情揮手。

    他對面坐着一位老太太,手握着包的提手。

    她給了他一塊薄荷糖。

    “去赫爾辛基?” “昂斯塔德。

    ”他說。

     “我也是。

    ”老太太蒼白的頭發上網了一塊方形的發網。

    她的雙眼是冰藍色的,耳垂很大,松松垮垮。

    “你在那兒有朋友?” “預約了事情。

    ” “預約看醫生?” 埃納爾點點頭。

    老太太說:“哦。

    ”她掖了掖羊毛衫的衣角,“在鐳研究所?” “好像是,”他說,“是我太太預約的。

    ”他打開格蕾塔給他的信封。

    裡面有張淡褐色的卡片,是莉莉上周寫給格蕾塔的留言: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

    你有過這種感覺嗎?是我的問題嗎?還是哥本哈根的問題?吻你—— “你的卡上寫着赫科斯勒醫生,”老太太說,“卡片後面是赫科斯勒醫生的地址。

    剛好順路,我帶你去吧。

    有人說他的鐳研究所是丹麥最好的。

    ”老太太把包抱在胸前。

    “有人說他包治百病呢。

    ” 埃納爾起身感謝了老太太,又坐回座位上。

    陽光暖暖地從窗玻璃上照進來。

    他一直想着不去看醫生來着。

    她跟他說在中央車站見的時候,他心中幾乎湧起一股憤怒,腦海裡浮現出格蕾塔的樣子,下巴擡得高高的,在人群中非常顯眼,在中央車站等着他出現。

    他想過不聽她的,不去車站。

    他想着,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很顯然不會出現的時候,格蕾塔的下巴慢慢落下去的樣子。

    她會急匆匆地回家,她會打開“寡婦之家”那座公寓的門,看到他在桌前等她。

    埃納爾會說,“我不想去看醫生。

    ”她會頓一下,然後說:“那好吧。

    ” “我們到了,”火車上的老太太說,“把你的東西都拿上。

    ” 昂斯塔德的街道上全是紅豆杉,光滑的紅色杉果落得滿地都是。

    上午剛下過雨,空氣中飄散着潮濕的常綠植物的味道。

    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步子邁得很快,屁股在裙子裡扭來扭去。

    “别緊張。

    ”她說。

     “我不緊張啊。

    ” “緊張又沒什麼錯。

    ”他們轉了個彎,來到一條街上,這裡的房子都有低矮的圍牆和白色的鐵門。

    一輛敞篷車開過他們身邊,發動機的聲音很刺耳。

    司機是個戴着高爾夫皮帽的男人,朝老太太揮了揮手。

    “我們到了。

    ”老太太說。

    這個街角對面就是海港,一棟藍色的建築相當惹眼。

    看上去很像個蛋糕房。

    她伸手握住埃納爾腋下的手臂,捏了捏,接着豎起自己的領子,往海邊走去。

     埃納爾在赫科斯勒醫生的檢查室裡等了将近一個小時。

    房間有一半看上去像個會客廳,有一塊地毯、一張沙發床和幾排書架,一個花架上還擺着一盆吊蘭。

    另一半的地面是橡膠的,一張軟軟的、填充了東西的桌子,裝着澄清液體的玻璃罐子,還有一個巨大的可移動落地燈。

     赫科斯勒醫生走了進來,說:“護士沒告訴你脫衣服嗎?”他的下巴長長的,中間的溝簡直可以開個槽了。

    一頭銀白的頭發。

    當他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時,埃納爾還能看到他穿了一雙蘇格蘭菱形花紋的襪子。

    火車上那個老太太說,除了醫術高超,他的玫瑰園也很出名。

    但現在已經深秋,從診所的窗戶看出去,玫瑰已經修剪過枝條,準備過冬了。

     “婚姻出問題了?”他說,“我理解得對嗎?” “也不算是問題。

    ” “你們結婚多久了?” “六年。

    ”埃納爾說。

    他想起他們在公園裡的聖阿爾本教堂舉行婚禮。

    年輕的教堂執事是個英國人,那天早上剃胡子時還刮傷了臉。

    他的聲音很輕,如同那從粉色窗玻璃飄到婚禮賓客之間的空氣一樣,他說:“這是一場特别的婚禮。

    我看到了很特别的東西。

    十年之内,你們倆都會成為很了不起的人。

    ” “有孩子了嗎?”赫科斯勒問道。

     “沒有。

    ” “為什麼?” “我不太确定。

    ” “你們倆會進行性交吧?”赫科斯勒的表情冷冰冰的。

    埃納爾可以想象同樣的一張臉在玫瑰園裡,深惡痛絕地發現一隻以花瓣為食的小蟲子。

    “你們會定期交配嗎?” 埃納爾已經脫了衣服,隻穿着内褲。

    椅子上那堆衣服看上去很憂傷,白色的襯衫袖子慵懶地搭在長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