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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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時恍然大悟,鬧了半夜,原來這群人是奔侯爺墓而來! 心中的猜測終于證實,水根不禁暗暗叫苦:“天爺,這下子可叫咱何家以後還有啥子面目在楊家溝立腳啊!” 雖然已經年代久遠,無法考證,但水根依稀記得自己先祖之所以從平原地帶遷移到這山溝裡,原本就蘊含了為侯爺守墳的意思。

    先祖原本是侯爺帳下的親兵,跟随侯爺南征北讨,立下了汗馬功勞,本有許多機會做官,但先祖卻始終隻願追随在侯爺身邊,鞍前馬後效力。

    道光年間,侯爺在任上病逝,先祖便扶靈而歸。

    将侯爺安葬下來後,先祖就選擇了解甲歸田,将家安頓在了離此不遠的楊家溝裡。

    此後,何家便成了侯爺墓實際上的守墳人,在這山溝裡繁衍生息下來。

     父親在世時,曾給自己三兄弟無數遍講起過先祖後來的事情。

    說先祖大半生在戰場上厮殺,一下子待在這寂靜的山溝裡,無法舒展胸中塊壘,每當想念侯爺狠了,便沿着山溝踽踽獨行到侯爺墳前。

    說來也奇,整日裡喊腰酸背痛的先祖一到侯爺墓前,背也不駝了,眼目也清靈了。

    陽光下,先祖時而垂首而立,似乎猶在聆聽侯爺的教誨;時而疾步如飛,似乎剛從侯爺帳下得令而出;先祖在侯爺墳前一待就是一整天,待月光緩緩灑落,四周寂靜的山野間兀自回蕩着先祖嘶啞的聲音: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 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翻影, 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

     我也曾命人去打聽, 打聽得司馬領兵往西行。

     …… 四野無聲。

    一曲《空城計》,先祖每每唱得老淚縱橫。

     腦海中紛紛襲來無數念想,水根早已忘了肚子裡已經快一整天水米未進了。

    他跌跌撞撞地被這隊盜墓賊裹挾在隊伍中間,眼瞅着離侯爺墓越來越近,心裡一會兒想着先祖,一會兒又哀歎自己時運不濟,想自己也算是将門之後,卻因了先祖的迂執,世世代代落在這山溝中土裡刨食,年景好時倒也舒心。

    這幾年山外軍閥混戰,一百多裡外的縣城就被軍人們搶來奪去,想這楊家溝山高皇帝遠,誰料卻因了那侯爺墓,讓自己如今小命不保! 正胡思亂想間,人群已走到了山腳時。

    走在前面的老者做個手勢,這隊人馬立刻收住腳步。

     片刻,從樹叢中閃出一個黑影。

    這黑影走到老者面前,雙拳一抱:“黑三在此恭候長官多時。

    ” 水根大吃一驚,萬萬沒想到,引狼入室的竟然是這個久已不在楊家溝露面的破落戶黑三! “哪裡哪裡,我們都是為司令效力。

    ”老者一擺手,“近來形勢吃緊,河西那邊對我們虎視眈眈。

    臨來前,司令交代了,此番幹系重大,倘若無功而返,”老者的聲音驟然提高,“軍法處置!” 黑三連忙點頭哈腰:“小人明白。

    小人世代在此居住,對這周圍的山形地貌一清二楚,這楊家溝裡,除了那座侯爺墓外,還有許多散落的古迹,據說,有一些原本是……”他忽然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人群中的水根一眼,臉上悚然一驚,随即湊到李老者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老者點點頭:“那好,你在前頭帶路,弟兄們稍後動手。

    ” 刀就是李老者話音剛落時,從小個子手裡遞到面前來的。

    莊稼漢何水根還沒來得及反應,冷冰冰的刀鋒就抵住了他的喉嚨。

    肉與刀鋒的磨砺中,他活了三十七年的皮膚猛然繃成了一面鼓。

    他感到流經全身的血驟然冷了下來,腦海裡木木的,然而并沒有聽到刀鋒劃進皮膚的聲音。

    半晌,他遲疑地睜開眼,卻見小個子将刀收了回去,一旁站着黑三。

     黑三冷眼瞅着水根,臉上一副陰晴不定的表情。

    水根喉嚨一緊,胃裡突然翻騰起來,一張口,一大坨清口水奔湧而出,濺得黑三滿腿都是。

    黑三惱了,一擡腳,将水根踢了個人仰馬翻。

     “格老子,你何家幾弟兄不正是侯爺墓的看墳人嗎?”黑三罵道,“摟草打兔子,老子正打算把你捉來,沒想到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今天正好拿你在前頭領路,去取了那一堆錢财。

    ” 說完,黑三又湊到水根耳邊,一句話惡狠狠地甩過來:“你狗日的睡了我婆娘,你以為老子不曉得嗦?這筆賬下來老子再給你慢慢算,看不扒了你的皮!” 小個子将刀子抵在水根後背,大喝一聲:“老子手頭的刀子可不認人,你最好給老子們放老實點!走。

    ” 月亮已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風從更遠的地方追趕過來,在山野間鼓蕩出嗚嗚的叫聲。

    黑三一行人将戰戰兢兢的莊稼漢何水根押在中間,在夜色的掩護下,急速地向位于牛首山半山腰的侯爺墓攀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