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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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的時候,姐姐就給我喊。

    我們也一樣圍着村子轉,姐在前面喊,我在後面回答。

    ” “你姐姐呢?” “嫁了,那個男人總打她……” 女人看他一眼,不再說話,隻在前面默默地走着。

    他跟在後面,田野裡漸漸起了蛙鳴聲,一陣高,一陣低,遠遠近近地回蕩。

     一直到吃完晚飯,女人都沉默着。

    快深夜了,他将身子放倒在小屋裡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一遍遍痛苦地聽着自己的呼吸。

    不知道試過多少次了,每次一閉眼,那喊魂的聲音就響起在耳邊,随即,是姐姐拉着他的小手圍着村子喊魂的場面,而一轉眼,那竭力忘卻的恐怖的一幕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個他從來沒叫過一聲姐夫的男人滿面血污,圓睜着一雙眼,在他面前重重倒了下去。

    而披頭散發眼睛青腫的姐姐死死抱着他:“你打死他了,你打死他了!怎麼辦,怎麼辦?” 他捏着拳頭,說:“牛打死牛填命,姐你慌什麼,我給他填命。

    ” 姐姐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來:“你快逃,逃得越遠越好。

    ” 兩道淚水在姐姐未老先衰的蒼黃的皺紋裡橫七豎八地淌下來:“家裡就隻有你一個獨苗了,求求你了……” 他的臉上也淌下了淚水,他在心底啜泣着:“姐,姐……” 窗外,一彎皎潔的月牙緩緩地、無聲地走過。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回過神來,罵了自己一句,伸手擦去淚水。

    然後他支起身來,聽了聽外面,老人和孩子似乎都睡着了。

    後房的豬圈裡,豬們還在夢中發出了舒服的哼哼聲。

    隻有竈房裡還亮着燈光,女人依然還在忙碌。

    他輕手輕腳從床上起來,準備到院角落的茅房裡去解手。

    當他來到院裡時,卻在月光下看見隐約的一線水亮汪汪地從竈房裡蜿蜒出來。

    這麼晚了,女人還不休息,在幹什麼呢?他起了好奇心,踮起腳尖地湊到竈房門口,扒着門縫往裡一瞧,頓時呆住了:燈光下,隻見女人裸露着潔白的身體,一瓢熱氣缭繞的水從她頭頂嘩地落下來,清亮的水珠在那身體上四處滾動。

     明亮的燈光照得女人身上凹凸分明。

    他隻感覺頭皮轟的一炸,耳旁像敲響了無數面鑼鼓,轉身想逃,卻又似乎有一股強大的磁力在不斷牽引他往門縫裡湊,湊。

    女人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門外正有一雙眼睛在窺視着自己,一雙手在身上輕輕地走着,走着。

    忽然間,他看見女人手裡的瓜瓢啪地落在了地上。

    他一吓,卻見女人在燈光中閉上雙眼,眼角邊緩緩沁出了幾顆晶亮的水滴。

     他呆住了,隻感覺心底一股又酸又澀的感覺升上來,慢慢轉化成一種憐惜的柔軟情緒,這情緒像一瓢冰涼的清水,要将他從那股欲罷不能的磁力裡拉出來。

    他就在這兩股力量間來回掙紮着、掙紮着。

     夜漸漸涼了。

    遠處的村子裡突然傳來一聲狗叫,緊接着四周村裡的許多狗都叫了起來,氣勢洶洶響成一片。

    女人忽然驚醒過來,臉紅紅的,含笑朝地上啐了一口,飛快地擦了淚,伸手取過衣服。

    他忙躲進黑暗裡,一顆心似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就像一尊木頭般定在黑暗中,心驚肉跳地注視着女人從竈房裡走出來。

    當女人寝室裡的燈光熄滅後,他才從藏身處出來,本該回房睡覺的,卻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拐進了竈房。

    竈房裡熱氣拂面,空氣裡似乎還殘留着一絲甜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依依不舍地四處掃視。

    亮瓦上射進來淡淡月光,竈房裡一處黑,一處白。

    除了那令人浮想聯翩的空氣,他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歎了一口氣,正要怏怏地離去,轉過頭,卻見竈下的燒火闆凳上發出清涼的光芒。

    他湊過去,借着月光,看見是一把精緻的牛角梳子。

    他把梳子舉到鼻上聞了聞,一縷清香深深鑽進五髒六腑裡來,便再也放不下了。

     一整個白天他都怕和女人的目光相對。

    兩人在田裡默默勞動着,有好幾次,他放下麥捆,偷偷拿眼角的餘光去瞟女人,卻見女人也正在看他,似乎正想要向他說些什麼。

    他慌忙低下頭,手中的鐮刀飛快地舞動,轉眼就和女人拉開了遠遠的一段距離。

    晚上,他草草吃完飯,便借口疲倦早早躲進了房裡。

    當四周的一切都寂靜下來時,他的心狂跳着,手顫抖着伸到枕頭底下去摸那把牛角梳子,然而他的心驟然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