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馬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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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榮耀降臨不到我頭上,日尕才是馬神。

    ”喜饒獻了哈達,又要敬酒。

    父親端碗過去,遞到了日尕嘴邊。

    日尕聞了聞,嗤地吹口氣,瞪了一眼父親:什麼東西啊?我才不喝。

    父親又換了另一隻碗端給它,它伸嘴就喝,這是一碗獻給優勝馬的冰糖水。

     喜饒又說:“你到主席台前去一下的要哩,王石書記要見你。

    ”父親拉馬去了。

    王石說:“我已經打聽清楚,威脅到你的都是牧馬場的馬,趕他們走他們不走,看樣子要決戰到底了。

    ”“沒想到牧馬場有那麼多好馬,你看那匹小黃馬,差不多就是日尕年輕時的模樣啦。

    ”“我看最有可能超過你的是那匹黑骊馬,叫你來就是想問問,最後的跑馬賽你有沒有把握拿第一?”“這個不好說,我隻能盡力而為。

    ”“不行,你必須拿第一,這關系到阿尼瑪卿州的聲望,也關系到我們跟牧馬場到底誰是草原的老大,牧人的心你是知道的,自從有了格薩爾賽馬稱王,所有拿了第一的人都是他們心目中的王。

    ”父親呵呵一笑:“你擔心什麼?就算牧馬場的馬赢了第一,也不是老才讓當騎手。

    ”“騎手是可以把榮譽讓給老才讓的。

    ”父親尋思:倒也是,過去的部落時代,賽馬會上拿了第一的騎手,隻要喊出頭人的名字,再把獎勵自己的哈達敬獻給頭人,草原就會把頭人的名字傳揚開去,部落内外的牧人就會像敬畏格薩爾一樣敬畏這位頭人。

    王石又說:“你要是沒把握,那我就要采取行動了,逼他們放棄比賽,決不能讓老才讓拿第一。

    ”“這恐怕不行吧,賽馬會怎麼可能沒有第一名呢?”“你就是第一名,走馬賽赢了,障礙賽赢了,撿哈達赢了,少了牧馬場的幹擾,跑馬賽肯定也是第一,四個項目的第一加起來,你就是整個賽馬會的第一。

    ”“失去了對手,我還要冒充第一,那我就無臉見人啦。

    ”“你無臉見人總比阿尼瑪卿州無臉見人好些。

    ”父親搖搖頭,轉身要走,突然又停下,口氣堅定地說:“千萬不要有什麼行動,我能赢,一定能。

    ” 牛角号的聲音有些沉悶有些凄厲,就像消失在天邊的雷鳴,就像鷹鳥晚歸的叫聲。

    而騎手和馬卻充滿了熱陽之下正欲奮發的亢進,抓阄之後,竟然有馬搶先跑起來,騎手勒都勒不住。

    父親瞧着,竟是豹子花。

    人的心就是馬的心,有心急意切的人就有心急意切的馬。

    但不能在這個時候責怪任何人任何馬,又有誰能穩得住呢?父親和日尕也不過如此,都是假裝的鎮靜、表面的淡定,插進馬鬃的手滑來滑去,就像撓着癢癢,可日尕并沒有癢癢。

    日尕用蹄子刨着地面,三下又四下,似乎它知道抓到的是第七組。

    第七組怎麼還不到呢?比賽激烈地進行着,豹子花勝出了,青花馬勝出了,黑骊馬勝出了,第五組勝出的是棗骝馬,第七組到啦。

    父親和日尕站到了起跑線上。

    觀衆的唿哨響起來,裁判的吆喝響起來,一千米的賽程,眨眼就過去了三分之一。

    日尕是落後的,起步時就慢了半秒,現在落下了一大截。

    疾風的蹄子、閃電的身影、飛鳴的跑動,能參加跑馬賽的馬都是匪夷所思的快馬,包括日尕,它先是太慢了,之後又太快了,超越,超越,不是所有的駿馬能在隻剩下最後一百米時超越疾風、閃電和飛翔的鳴叫。

    第一啦,小組賽還沒結束,父親就回頭喊了一聲:“再見啦,你們。

    ”日尕跑過終點線,又跑了幾十米才停下。

    它瞪着父親說:你怎麼不指揮我?奔馳的整個過程裡,你都沒有驅策過我,難道你不會使用鞭子嗎? 參加跑馬賽的馬最多,一共二十七組,半天才賽完,已經是下午了。

    陽光燦爛得有些誇張,鍍金了所有的馬所有的人,草原在熱騰騰的氣氛裡溫暖着人心,這是一年裡最後的溫暖,在盛開着帳房之花的姜瓦草原上,襯托起芬芳的蔚藍,秋意是那麼地通透遼闊,風在提醒:涼啦,涼啦,雖然天和地還是熱的,但就要涼啦。

    進入決賽的有豹子花、青花馬、黑骊馬、棗骝馬、雪骦馬、小黃馬。

    日尕望着它們,挺起的腰突然塌了一下,像是有點疲倦,它一直都在比賽,晚上又被父親驅使着忙這忙那,沒有足夠的休息時間,疲倦是正常的,但最後一跑就要開始,就算正常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塌腰。

    父親從口袋摸出一塊酥油,遞到日尕嘴邊。

    日尕拒絕了,忽的一下又把腰挺起來:放心吧,我沒問題。

    起跑線上,所有的馬都很激動,奮挺着脖子的,搖晃着頭顱的,捯動着蹄子的,前腿一次次揚起的,嘶鳴喊叫的。

    喜饒知道讓它們毫厘不差地停在起跑線後面是不可能的,便發出了最後的命令:“開始啦。

    ”裁判的吆喝頓然響起,刹那間,箭镞齊發,蹄音雷動。

    這一次日尕的起跑幾乎跟吆喝同時發生,一開始就領先,盡管隻有半個頭,緊挨着它的先是青花馬,五十米之後變成了棗骝馬,接着又變成了豹子花,豹子花四蹄如風,差不多已經飛起來,卻還是飛不到最前頭,日尕一路領先。

    雪骦馬追上來了,似乎比豹子花還要快,半個頭的距離眼看就要消失,卻又不容置疑地存在着。

    超越,超越,所有的馬都想超越,卻一直沒有超越,日尕始終跑在最前面,半個頭的距離就像天和地的距離一樣難以消除。

    跑出去五百米之後,豹子花再次超越其他快馬,緊緊跟在了日尕身邊,然後是小黃馬,又上來了黑骊馬,三馬并齊,奮猛追攆,卻依然有半個頭的距離。

    很快,半個頭變成了一個頭,日尕的奔跑就像一脈光的傳遞,無聲地朝前射去。

    耐力的作用出現了,它是速度的保證,更是自信心的源泉,日尕有驚天的爆發力,更有驚天的耐力。

    它張大鼻孔嗤了一聲:下去吧。

    黑骊馬、小黃馬和豹子花便紛紛落在了後面,一頭之遙漸漸成了一馬之遙。

    而日尕卻還想加速,它比父親更了解身後的賽馬,對它威脅最大的直到這個時候才開始發力,那是一匹骅骝馬,等它超過所有的馬,來到日尕身邊時,父親驚叫一聲,看到那個拼命揮動鞭子的人,居然是薩木丹。

    骅骝馬瘋狂地擺動着蹄子,步幅大得可怕,眼看就要超過去了。

    父親沒想到老才讓還雪藏了這樣一匹絕無僅有的好馬,就像是他的殺手锏,想以最後的殘酷無情,逼退父親和日尕。

    父親從腰帶上取下了鞭子,在整個比賽中,他第一次使用鞭子。

    當鞭子打在日尕身上時,日尕本能地晃了一下,似乎晃出了一股嶄新的力量,唰的一聲飛向前去。

    現在,日尕和骅骝馬開始齊頭并進,就像兩匹馬牢牢綁在了一起,而賽程隻剩下不到一百米。

    觀衆一個個瞪起眼睛,安靜得就像死了,他們想看清楚,到底誰會搶先越過終點線。

    終點線風掃而來,一眨眼就要結束,就會響起爆炸般的歡呼,就将登上草原榮譽的頂峰,迎接王者的盛典。

    鷹來了,高高地盤旋,瞧着地面:到底誰的脖子佩戴第一名的哈達?就在這個流星劃過天空的瞬間,父親再一次揮鞭打馬,日尕和空氣的摩擦發出一聲嗡鳴,兩匹綁在一起的馬突然松綁了,又是半個頭的領先,又是一個頭的領先,接着又成了整個身子的領先,日尕,日尕。

    終點線上吉祥的卐字符飛升而起,破碎成祝福和狂喜,灑在了父親和日尕身上。

    父親趴在馬身上,嘩嘩地流着淚:日尕啦,你赢了,你依然是草原之王,我的馬神。

     父親和日尕都沒有聽到牧人們的喝彩和唿哨,據說響了很久很久。

    王石帶着州上和各縣的領導走過來,親自獻上了青稞酒。

    父親下馬喝了酒,也給日尕喝了冰糖水。

    有人把哈達遞到王石手裡。

    王石看了看圍觀的人群說:“頒獎會上再獻哈達,現在不能獻。

    ”父親抱着日尕的脖子,用它的鬃毛擦着自己滿頭滿臉的汗,小聲說:“日尕啦,比賽還沒有結束,你得跟摩托車比一場,但是不能超過它,聽我的控制,好嗎?”日尕不以為然。

    喜饒飛跑而去,喊着:“桑傑啦,桑傑啦。

    ”半個小時後賽馬會的第一名父親和日尕重新站到了起跑線上,身邊不遠處是桑傑和他的摩托車。

    比賽在人們的呐喊聲中開始,一千米奔馳,一直是摩托車領先。

    日尕幾乎要哭了,張大被嚼子勒出血的嘴,噗噗地吹着氣: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讓我往前跑?父親安慰地拍着它:“那不是馬,那是機器,你永遠不要想超過機器,機器是制造出來的,冷冰冰的沒有感情,而你是生命,懂得我的心,我需要你的幫助。

    ”日尕似乎明白了,調整姿勢,把賽跑變成了追逐,而追逐永遠是一種甘于落後的奔跑。

     3 夕陽西下的時候,頒獎會開始了。

    本來所有項目的前三名和第十三名都應該上台領獎,但跑馬賽結束後,牧馬場的人已經迅速離開賽馬會,恰好王石也不想看到老才讓的人和馬,所以本屆賽馬會隻宣布了一個總的第一名——父親和日尕。

    獎品除了獲獎證書,還有一丈大紅的緞子和三千塊錢。

    最後是給父親和拉上台的日尕戴哈達。

    父親接受了王石獻給自己的哈達,又從脖子上取下來,在麥克風前喊了幾聲“王石書記”,又把哈達回獻給了王石。

    王石捧着哈達,笑眯眯地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台下的牧人齊聲喊起來:“紮西德勒。

    ”王石也說:“紮西德勒。

    ”現在,王石就是那個在賽馬稱王中脫穎而出的草原之王了,他通過父親的轉讓理所當然地戴上了最後的哈達,享受到了最高的榮耀。

    他感激父親,他需要這種榮耀的加身,雖然它跟權力沒有關系,卻能讓他變成威望的一部分,變成尊敬的同意語而備受贊美且向時空深處飛快地流傳。

    而父親以為自己并不需要這些,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牧人,隻是一個開始經商且又不能專心緻志還想種草養馬的藏族人。

    是的,在他騎了三十多年駿馬、吃了三十多年酥油,在他參與了整個賽馬會并且獲得了第一名,在他擁有了對馬的狂熱和為草原的焦慮難過,在他的妻子我們的阿媽為了藏族人的疾病而被困死在生别離山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然是一個真正的藏族人了。

     高音喇叭裡響起了歌聲,是藏語的情歌,是召喚人們跳舞的信号。

    眨眼間,賽馬場動蕩起來,被稱作土風舞的集體舞就在牧人們的随意參與中開始了。

    這個自由而散淡的民族,這個在遼闊中習慣了孤獨自足的群體,這個每一個個體都能代表整個族群的人衆,舞出了驚天動地的整齊劃一,沒有提前演習,沒有事先告知,就那麼随随便便地加入着,幾十,幾百,幾千,幾萬,姜瓦草原上,賽馬會的尾聲、牧人的聚會,原來就是幾萬隻靴子同時跺向地面,幾萬隻衣袖同時甩向天空,地震着,天搖着,直到頭頂星漢燦爛,直到所有的星星掉下來,隻剩下一輪明月依然牢固地挂在空中。

    喇叭消音了,人們唱起來:呀拉索,巴紮嘿。

     那空中的飛鳥,領頭的是鳳凰, 那草原的奔馬,領頭的是日尕, 那英武的騎手,頭一個是強巴, 那美麗的姑娘,頭一個是達娃。

     父親看到索南的舞蹈潇灑得如同野馬奔馳、雪豹跳躍,看到一匹年輕漂亮的黑母馬來到了日尕身邊。

    日尕矜持地揚着頭,假裝不理的樣子。

    黑母馬圍着它轉了一圈,想用鼻子蹭蹭它的鬃毛,卻被它躲開了。

    黑母馬讨了個沒趣,悻悻而去。

    突然,日尕揚起了脖子,盯着黑母馬看起來,還不停地張大鼻孔嗅着對方濃烈的氣息。

    黑母馬停下來,撒了一泡尿,又朝前走去。

    日尕跟過去了,很快消失在夜色裡。

    父親不想在這個時候讓日尕離開他,拿出鐵哨吹了一下。

    日尕奔跑而來,瞪着眼睛問:怎麼啦,又要比賽嗎?父親從地上拾起缰繩說:“你難道不累嘛?該回去休息啦。

    ”日尕不舍地回望着黑母馬消失的遠方,跟上了父親。

     賽馬會似乎耗盡了草原的熱氣,天突然冷了,風也硬得變成了刀子,連續幾天都是白花花的晨霜覆蓋着大地。

    牧人們推遲了放牧的時間,盡量不讓秋霜變成解渴的水。

    俗話說草籽長肉霜拉膘,拉膘是因為霜氣的寒涼會讓牲畜拉肚子。

    牛羊馬匹正在從高山草場下來,在山麓間的秋窩子裡盤桓,但和往年不一樣,陡增的牲畜已經在春天和夏天兩次光顧過秋窩子,那裡的牧草早就短如苔藓,很少有結出草籽的,抓膘是不可能了,掉膘倒是迫在眉睫,趕緊往下趕,趕到了川道平野裡的冬窩子。

    饑餓的牲畜開始搶吃搶喝,隻幾天工夫,本來應該采食一冬的草場光秃了幾乎一半,尤其是有馬群的牧戶,憂郁地望着正在迅速消失的牧草,知道這個冬天很難順利度過了,所有的牲畜都将面臨饑餓乃至死亡的威脅。

    好在牧人們現在已經開始接受牛羊換錢的事實,“沁多貿易”的流動買賣和樣闆展示以及把賽馬會變成交易會的做法,大大宣示了錢的作用和力量,也讓牧人們明白:牛羊隻能帶來溫飽,但錢可以帶來一切。

    至于馬,如果賣掉一些牛羊的話,興許是可以保留甚至增加的。

    幾十年未開的賽馬會,突然又火爆起來的賽馬會,喚醒了牧人們作為馬背上的民族的愛馬意識,勾起了他們對遠古祖先的回憶,已經被時間沖淡的對馬的崇拜和信仰,就像幹燥的牛糞倉裡投進了火苗,先是慢慢地洇,然後就轟然騰起,霎時成了炫天耀地的焰火。

    一方面是出售牛羊,一方面是買進馬匹,已經跟牧馬場做了草場換馬匹生意的牧戶愈發地慶幸了,除了寶貝已有的,還在貪心未有的。

    沒有換到馬匹的牧戶開始向牧馬場的人打聽:還有沒有馬啦你們?人家說:“有啊,瑪沁岡日後面的宗宗盆地還有我們的幾千匹好馬。

    ”宗宗是黑頸鶴的意思,人們聽說過那個美麗神奇的地方,卻都沒有去過。

    人家又說:“你們不是要跟牧馬場過不去嗎?怎麼又來求我們啦?”因為草山糾紛,因為糾紛中牧人屢屢受欺受辱,牧人的恨就像冰川的融水,凝凍是可以的,消失是不會的,夏陽一曬就又是有聲有色的流淌。

    但是馬,馬是來自遠古的誘惑,是沒有英雄而渴望英雄的牧人借以安駐靈魂的載體,是自由舒展、孤傲靈動的象征,怎麼可以因為仇恨就放棄呢?而且是草場換馬,草場是承包來的,将來到期了就不是自己的啦,而馬的歸屬卻永遠要跟主人連在一起。

    他們一趟趟走向牧馬場,負責此事的薩木丹便以苛刻的條件再次讓牧馬場得到了許多草場。

    牧人們驚呼:“過去是三畝草場換一匹馬,現在怎麼變成十畝草場換一匹啦?”薩木丹說:“我們的馬不多啦,漲價也是應該的。

    再說人民币漲啦,馬也就跟着漲啦。

    ”“人民币是什麼?它漲不漲的,跟馬有什麼關系?”“人民币就是錢。

    ”“錢漲的事我們不知道呗?”“遲早你們會知道,不跟你們這些無知的老牧人啰嗦啦,到底換不換?不換就走開。

    ”大部分牧戶在短期内都增添了馬匹,加上已有的馬,牧人們說,阿尼瑪卿草原的馬多不多,數一數星星就知道啦。

    父親想,繼續用馬匹換草場,大概就是老才讓撺掇他去給王石說項,舉辦一次全州賽馬會的真實原因吧?而不僅僅是為了得到日尕。

    馬多了,越來越多了。

    但父親對草場退化的擔憂似乎正在冷卻,是賽馬會的第一名鼓起了他對馬的空前熱愛,還是牧人出售牛羊的熱情高起來,松懈了他的警惕,或者是老才讓引進草種、改良牧草的辦法讓他看到了草原複蘇的希望? 很快,冬宰時節到了。

    “沁多貿易”的兩個門店——晉美商店和頓珠商店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牧人們把準備出售的牛羊趕到姜瓦草原,讓桑傑驗收,然後拿着父親專門印制的有風中飛馬圖像的卡片,來這裡領錢。

    晉美商店發錢的是晉美,頓珠商店發錢的是卓瑪——這個過去幾乎沒接觸過錢的女人,現在已經可以一沓一沓熟練地數錢給錢啦。

    一隻羊一張小卡片,一頭牛一張大卡片,往往卡片太多,牧人手裡攥不住,就放到胸兜裡,一把一把往外掏。

    父親高興極了,對排隊的牧人說:“你們已經嘗到錢的好處啦,以後的好日子就都是你們的啦。

    ”賽馬會以後,“沁多貿易”的人忙得不亦樂乎,宰畜,運輸,買進賣出,一直持續到現在。

    珠姆山的昂欠谷既是牲畜集散地,也是宰牲場。

    每天都能看到桑傑騎着摩托車,穿過縣城,馳向那裡。

    不久又增加了兩輛摩托車,那是晉美和頓珠的坐騎。

    父親的激将法卓有成效:“連桑傑都會開啦,你們是城裡人,怎麼還不會?”晉美和頓珠說:“已經訂貨啦,來了就學。

    ”他們是先有了摩托車再學着開,發現讓它比馬更快地跑起來其實比騎馬還要容易些。

    又不久,縣城街道上出現了第四輛、第五輛摩托車,兩個喜歡往縣城跑的年輕牧人成了父親理想的實踐者,“沁多貿易”的摩托車代理就這樣開始啦。

    接着就是雨後春筍,賽馬會上超過了第一名日尕的摩托車,能夠輕松自如地馳來馳去讓人看着眼紅手癢的摩托車,不知不覺成了牧人們追求的目标:有馬的人生是讓人亮堂而得意的,有摩托車的人生是讓人驚羨而佩服的,活着讓别人看得起,這是件無比重要的事。

    牧人們開始有了對時髦的感覺,有了對迥異于舊習慣的新生活的接受。

    漸漸地也許是迅速地,草原上有了開着摩托車放馬放牛放羊的牧人,他們對别的牧人說:“這個方便得很,不用吃草,不用飲水,加點油就可以啦,而且省力,往外擰就快啦,往裡擰就慢啦,嘟嘟嘟一響,可以追上最快的頭馬啦。

    ”車輪碾碎了最後的花朵,草場上第一次有了橫七豎八的轍痕。

    牲畜們不服氣地瞪着主人:傻了嗎?摩托車雖然不吃草,但也不貢獻肉和毛。

     冬宰時節的繁忙過去之後,就有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雪,所有的花朵在這場雪中失去了綻放的自由,所有的牧草在初雪的拍打下不可逆轉地走向了枯黃。

    父親讓果果去西甯送肉時順便把馬福祿接了來,又把大家叫到一起說:“早就應該開個會啦,一直拖到現在,不能再拖啦,到底今後怎麼辦,得趕緊定下來。

    ”一直兼任着會計的晉美公布了财務報表。

    父親說:“我們賺了些錢,這些錢是一人十幾萬分掉呢,還是用在擴大‘沁多貿易’上?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大家都說:“我們聽你的,你的主意大。

    ”父親又說:“‘沁多貿易’不過是剛剛起步,我希望我的想法跟大家一樣。

    ”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别人有贊同的,有補充的,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成立由頓珠擔任經理的銷售部、由桑傑擔任經理的畜産品收購部、由果果擔任經理的運輸部、由晉美擔任經理的百貨部、由馬福祿擔任經理的“沁多貿易”西甯分部、由卓瑪擔任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