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寫家鄉,我就像魚兒回到了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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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小說中随着時間的推移和經曆的事情逐漸長大,從懵懂的孩童成為敏感的少年。

    這個成長,也是我在寫作過程中特别注意的。

    直到第七篇《永隔一江水》,時間跨度一下子跳到了幾十年後,昭昭那時候已經工作了好些年,再一次回到家鄉,遇到了建橋的大姐貴紅(貴紅在前面六篇頻繁地被提起,但從未出現),那時候曾經一起長大的建橋在外鄉結婚,秋紅也遠嫁外地,建橋媽媽也去世了,此時物是人非。

    昭昭陪着貴紅經曆了一系列的事情,小說的結尾,也是全書的結尾停留在長江水中央: 輪船開動了,汽笛聲又一次響起。

    我們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貴紅姐一直看着江岸沉默不語。

    船一點點開動了,緩慢地、穩健地駛向對岸。

    船頭切開江水,傳來嘩嘩的水浪聲。

    飽含濕氣的風灌進來,涼意頓生,人也清醒了不少。

    天色漸暗,沿岸的山巒隐沒在霧氣之中。

    船到江心時,夜色籠罩,兩岸零星的燈光也被江霧給吞沒了。

    一時間,我們像是漂浮在無限的虛空之中,不知由來,不曉過往。

     長江是我永恒的寫作源泉,我的小說人物也在長江邊長大,那裡每一個人物的命運都與長江緊密相連。

    他們無論是離開還是回來,都離不開長江。

    所以我希望小說結束在長江中央,這像是一個隐喻,此岸與彼岸,我們在行進的途中,“像是漂浮在無限的虛空之中,不知由來,不曉過往”。

    而之所以把書命名為“永隔一江水”(靈感來自那首有名的同名歌曲),也是與此有關。

     這七篇小說,每一篇基于不同的情節,寫法會有所不同。

    相比專注于強情節或強人物的故事,我還是更喜歡偏重氛圍的小說,不是一股強有力的力量把人拖着往前走,而是讓人可以沉浸在盤旋回繞、反複皴染的細節之中。

    時間在這裡有停頓的假象,人心也因此靜了下來。

    但這樣的小說也難寫,寫不好就是流水賬,讀來也冗雜沉悶。

    我希望這本書能避免這個問題。

     雖然是以我家鄉為藍本,但我不是鄉愁式的寫作,也不要揭露什麼。

    我希望平實地展示我看到的東西,而不是提煉出口号式的思想。

    我想從一個個體的感受出發,我們常見的鄉村叙事,多數時候都是知識分子在發聲,農民的聲音很少有,更不必說被聽到。

    我并不覺得知識分子的記錄,能完全代表他們的感受,畢竟生活是他們在過,外人隻是在旁觀,頂多偶爾參與一下。

    我對鄉村叙事的兩種模式都持有警惕心,一種是田園牧歌式,一種是悲情式,這兩種模式都簡化了現實。

    農村本來就是一個多面向的存在,它涉及的層面遠非一兩種模式所能概括。

    我想做的是以生活在其中的人的視角來書寫,從那種具體而微的細節中生發故事。

    從《山中的糖果》開始,我就想實現這句話,我要找到一個人的性格邏輯,感受他的感受,對這個人有同理心和同情心,這樣的話一個人才能是鮮活生動的,也才是複雜多面的。

    而《永隔一江水》繼續在做這種嘗試。

     《永隔一江水》裡的人物,也不都是憑空創造的,每一個人物都有其原型。

    這些原型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親人們。

    每年回家吃席的時候,一桌的嬸娘叔爺,我挨個看過去,每一個人這幾十年來的際遇都在我内心中翻湧。

    他們中間有一些我寫過,有一些我沒寫,有一些我合并成一個人物,有一些我拆散到其他人物身上。

    時間累積的力量,體現在他們的額頭、發色、皺紋,還有黧黑的手掌、蹒跚的步伐、說話的聲調上。

    這個村莊除開房屋的翻新,基本格局幾十年來無大變化,我熟悉的這一代人逐漸凋零,新生的一代人也随着年輕的父母飄散各地。

    也許有一天這個村莊會消亡,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我為它寫了一系列的文字,好歹是一點微茫的記錄吧。

     最後再次回望寫《永隔一江水》的過程,真是無比充實無比幸福的一段時光。

    那時候幾乎以每天五千字的節奏往前推進。

    每天我的大腦和身體都處于一種興奮狀态,就像是有一隻野獸,在我心中咆哮走動,渴望着被放出來。

    我太珍惜這樣的狀态了。

    我必須緊緊地抓住它,充分地榨幹它,方能罷休。

    寫完後,我的身心處于一種舒适的疲倦感中,立馬會把稿子發給幾位信賴的朋友看。

    他們都非常驚訝我的寫作速度,連我自己都驚訝。

    歇息了一兩天,我的身心又一次躁動起來,渴望着投入下一篇小說的寫作中去。

    我被這股持續的激情推動着往前走。

    而我搭建起的小說世界一步步成型,直至完成。

    現在,我也想邀請更多的朋友進到這個小說世界來走走看看。

    希望你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