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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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

    這兒不是有個空軍基地?誰曉得山腳下那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是個啥?據說戰鬥機操課還把它們當靶标射擊,還好或許是炫耀槍法,盡挑小的打。

    那就是一些陪葬陵喽,主要的十九個王陵倒都留着。

    ” 大多時候女人在前座和那駕駛用當地話交談,他發現自己有一種類似小男孩被成年男女輕忽時模糊的妒意。

    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女人穿着長袖薄襯衫,戴養樂多阿姨帽、墨鏡,像要把自己嚴密包裹一絲不露在脖子處還系了條嫩黃絲巾,那使得她朝後裸出的耳朵非常性感。

    他覺得非常眼熟,突然想起這不是他的妻子、妻的母親、姊妹們,在夏日回澎湖時,烈日下無遮陰處的标準裝扮?他記得所有人初見他妻子時都會說她皮膚白,眼窩深鼻梁高眼珠且帶淡綠色,像老外。

    她們家族裡的女人似乎也怕這種白晳透明淡藍靜脈隐約可見的異族特征,在海島的烈曝下消失,故而幾近病态地守護着那白。

     這樣對照着強光蜃影的已不存在的妻子的形象,他閉上眼,妻子全裸(奇怪是她正忘我貪歡,眼睛微眯舌尖抵住上門牙的淫蕩臉孔)那像牛奶河流一般的白色胴體讓他唇喉幹燥地清晰浮現。

    他發覺女人也很白,這一點使她與妻子像兩隻對比的瓷器,某種底胎的質地觸感有一神秘的相近。

     曾有一位深谙顱相學的長輩,看了他的妻,說:這絕對是阿拉伯人的後裔。

    那是怎麼回事呢?澎湖人多泉州移民,泉州在宋代,是國際第一大商港。

    阿拉伯商船樯帆雲集。

     女人,莫非也不是漢人? 車到了一山隘口停下。

    這就是了?他有些失望問道。

    是啊,這就是賀蘭山岩畫。

    下了車之後,他們在沖積河床旁的礫石灘上像岩羊那樣蹬跳着。

    女人一邊輕微喘着一邊解說着。

     這就是太陽神岩畫。

     這是古代狩獵動物圖。

     這是人面獸身岩畫。

     這是猴頭,據說是孫悟空的原型。

     這是外星人的形象。

     但是這個岩畫溢口實在太像一個人為規劃的露天藝術展廊了,環繞着一條清澈溪流三面的岩壁,大約不到五百米的蜿蜒步道,擠滿了數百件不同年代的牧人們留下的作品。

    他問女人:“這些岩畫的年代?” 這時他們似乎又變得十分親密了。

    女人不再說他聽不懂的語言。

    小小的身軀極貼近在他胸膛下方,那使得他們的說話像戀人間的耳語。

    太陽在他們頭頂像攝影棚的灼熱水銀燈,有點假有點虛幻地打光,把岩壁間的耐旱駱蛇草或蕨草,或是近距離時女人臉龐上軟軟金色的絨毛,全無比清晰特寫浮現。

     女人說:說不清楚耶,近一點的年代從清代明代,遠一點的,據“專家”以麗石黃衣測定,或鑿痕的工具判斷,可能遠至新石器時期之前的八千五百年前;甚至“專家”以第四紀冰川擦痕打破岩畫構圖線條,推測最早的賀蘭山岩畫可能距今三四萬年前…… 他笑了起來:我好喜歡你說“專家”時的認真勁…… 女人擡頭眄了他一眼,弄不清他是調戲還是純粹對這處岩畫場景的失望嘲弄。

    他們站在這強光投影腳下的影子虛幻地隻剩小小一抹的想象攝影棚。

    他們之間的任何對話都決定着各自胯下摻滿沙粒的直立人性器,是屬于文明人或野蠻人。

     他說:是什麼樣的人全跑來這荒無人煙的鬼地方那麼認真地雕刻作畫? 有一片石壁上甚至還有像用電鑽雕刀刻得十分工整之西夏文字。

    那種空氣中挾帶着沙,讓他喉頭鼻腔灼熱難以呼吸的衰弱感又出現了。

     他說:該不會是地方觀光領導單位,把不該同一處的岩畫,全湊聚到這兒,好集中管理,容易收票吧? 熱浪中那用薄襯衫、絲巾、塌布帽,或合成塑膠框墨鏡密不透風隔阻所有光源的女體僵硬起來: “不可能的!這裡全是‘專家’鑒定過的。

    去年還在這裡開了一個‘國際岩畫研讨會’,世界各國的‘專家學者’全來參觀過這兒,如果是假造,會丢人的!” 好吧,他疲倦地想:算她說的全是真的。

    偌大一座賀蘭山,這處小小的隘口是各支遊牧民族遷徙放牧必經的走廊。

    匈奴、鮮卑、黨項羌、突厥、蒙古、回鹘……現在還加上史前原始人和外星人。

    唯美一點想:這裡是不同年代的流浪靈魂的火車站留言黑闆或公廁的木頭門(那上面不總是被形形色色的旅人用原子筆或小刀刻着:XXX我愛你,XX我操你媽,XX萬歲,或陳XX你這賤貨……之類的留話),這龐大的、互不認識的流浪隊伍,經過這個隘口,總手癢想留下他們對宇宙的迷惘、對生命的欲望、對死亡的恐懼。

    或是在幾萬年前同樣天旋地轉的烈日曝曬下,刻下他們缺乏想象力的髒話。

     有一塊石壁上刻着男女交媾圖。

     隻是象形的人形線條,像螞蟻拗折軀形的小黑影。

     他和妻子關系最壞的時光,有一陣子,他鎖上書房的門,在那小小的封閉空間裡,打開計算機,串聯上那些色情網站(他用Google關鍵詞輸入:援交妹、金絲貓,還有這個古老拗口的岩刻名稱:男女交媾),對着窗口上那一頁頁快速換翻的高中制服大眼妹撩起褲子露出可愛底褲,或是熟女賓館自拍裸照,或是“分手了,把女友裸照公開”……各式各樣孤寂密室裡煙視媚行美目盼兮癡迷鎖魂含着透明薄套發亮陰莖的美麗臉孔,坐在自己的人體工學椅上自慰。

    他父親的黑白遺照放在側邊書櫃最上格,迷惘地看着他彎腰握着陰莖像青少年糟蹋自己身體的劇烈動作。

     他不敢擡頭,心裡解釋着:這是你設定在我體内的,“種的延續”的機制。

    隻是它現在故障了,懸空了,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女人說:“好熱。

    ”用手扇着風。

     他想:這是個艱難的過程。

    他總是迷惑欣羨那些閱女甚衆的家夥,如何在一獨處時刻恬不知恥但文明地向那些女孩開口,他也不乏有幾次送落單的女孩回家,或是和不是伴侶的女孩獨處一室的暧昧時刻。

    但他總不知如何開口。

    如何不醜陋地開口。

     把你的褲子脫下。

    我想在這四下無人空曠處,把你雪白的小屁股放在那礫石上,用我那和這千年前牧羊人一樣鮮紅肮髒的羊屌,插進你那沾滿沙粒的肉穴裡。

     他漲紅了臉,淫詞粗話無聲地在他腔體内巨大地回音。

    因為我是個胡人,野蠻人,流浪族群的後裔。

     女人說:“你的妻子……” 啊?他像那些實驗室裡被用雌性荷爾蒙弄得陰莖勃起再用電擊觀察其反應的實驗犬隻。

    她聞到了我發情的氣味。

    就像突然之間,他聞見這整座環閉山隘裡,那上千幅岩畫前,這些流浪靈魂各自來了又去,在此留下的整批幹涸的精液氣味。

     “你的妻子,她怎麼不跟着你一道,這樣出來旅行?” 那一刻圖尼克才确定了某些影像不是夢境的殘留,也不是他被這戶外強光和那旅館暗室弄錯亂的,“照相館老師傅從沖洗房走出到外面街道,某一個心念的翻頁弄錯了,從此他置身在正常世界的街道如同在底片的墨黑水銀斑世界;而那個沖洗房裡充滿藥水的無聲的笑臉、老建築、正煮沸噴煙的開水壺、熟睡的流浪漢老人、馬場町死刑犯倒卧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