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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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柱廊底下吃午餐,是簡單的希臘式午餐,有羊奶酪、青椒色拉和蛋。

    周圍的松樹林裡,知了吱呀吱呀叫個不停。

    涼爽的柱廊外,赤日炎炎。

    在返回的路上,我又一次試圖刺探内幕。

    我漫不經心地想讓他談一談萊弗裡爾的情況。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故作嚴肅地瞥了我一眼,但畢竟藏不住背後的嘲笑之意。

     “這就是現在的牛津教給你們的本領嗎?書從後面讀上來?” 我隻好微笑,低下了頭。

    如果他的回答一點不能消除我的好奇,起碼也躍過了另一道僞裝,使我們彼此之間多了一分了解。

    從某種模糊的意義上說,此事使我頗感自得:我很聰明,很快就掌握了我們之間的遊戲規則。

    後來我對這種模糊的感覺變得很熟悉。

    知道自開天辟地以來老人就是這樣哄騙年輕人的,對我并沒有什麼好處。

    可我照樣上當,這就像最古老的文學手法,經過作家的妙手,放在恰當的情景之中,仍能令你上當一樣。

     整個午餐期間,我們都在談論海底世界。

    對于他,那是一個巨大的謎;是一座煉丹廠,那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有其神秘的價值;是一部有待演繹、有待闡發、頗費猜度的秘史。

    他能使博物學聽起來、感覺起來都像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富有詩意,絕不是可有可無的遊戲活動,也不是取笑的靶子。

     吃完午飯,他站起來。

    他要到樓上去午睡。

    我們約好吃茶點時再見面。

     “你要做點什麼呢?” 我翻開放在身邊的《時代》雜志,裡面小心地夾着他那本十七世紀的小冊子。

     “你還沒有看過?”他似乎有點驚訝。

     “我打算現在就看。

    ” “好。

    難得的閱讀材料。

    ” 他舉起一隻手向我示意,走進屋去了。

    我穿過礫石地,無所用心地穿過東邊的樹林。

    地面稍有隆起,然後又低凹下去。

    往前再走了一百碼左右,一些露出地面不高的石頭把别墅給遮住了。

    在我面前是一條深谷,裡面長滿了夾竹桃和灌木叢。

    深谷陡峭而下,直通私家海灘。

    我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松樹的樹幹,開始看起那本小冊子,一看就入了迷。

    書中内容是一個名叫羅伯特·福克斯的人的死後忏悔、書信和禱文,他是什羅普郡斯坦頓萊西教區的牧師。

    雖然是個學者,而且結了婚,有兩個兒子,但是一六七七年他又跟一個年輕姑娘生了一個孩子,他把孩子殺了,于是被處死刑。

     他寫得一手十七世紀中期前德萊頓時代措辭有力的優美英文。

    盡管他深知“牧師是人民的鏡子”,但他還是犯下了“登峰造極的罪惡”。

    “打死毒蛇,”他在死囚牢房裡發出了這樣的哀鳴。

    “我被依法判死刑”。

    但是談及女孩時,他否認自己“有意傷害年僅九歲的她”,因為“臨死之人可以保證,她的雙眼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她的雙手也有所反應”。

     小冊子大約有四十頁長,我用半小時看完了它。

    我跳過了禱文,但正如康奇斯所說,比任何曆史小說更真實,更感人,更能引起感情共鳴,更有人情味。

    我躺在地上,透過茂密的枝葉望着天空。

    說來奇怪,我竟然會有這樣一本陳舊的小冊子在身邊,這個英國遙遠過去的小故事居然會傳到這個希臘小島上來,傳到松樹林裡來,傳到這片異教徒的土地上來。

    我閉上眼睛,眼皮時松時緊,眼前湧動着大片大片的暖色。

    後來我睡着了。

     醒來時,不用擡頭就看了表,半小時過去了。

    又打了幾分鐘盹後,我坐了起來。

     他就在那裡,站在一棵稠密的角豆樹下墨綠色的樹蔭裡,距我七八十碼光景,在深谷的另一面,和我處于同一高度上。

    我站起來,不知道是應該喊叫、喝彩、驚恐還是大笑,由于過分震驚,一時不知所措,隻是傻傻地站在那裡,目瞪口呆。

    那人上下一身黑,戴高頂帽,披鬥篷,着裙式服裝,穿黑色長襪。

    他留長發,方領口,頸部鑲有白色花邊,還有兩條白色的帶子。

    黑鞋子上是錫镴鞋扣。

    他站在樹蔭底下,那姿态很像倫勃朗的一幅作品,其逼真程度令人恐懼,但又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一個深沉嚴肅的男人,臉膛有點紅。

    羅伯特·福克斯。

     我環顧四周,希望能看到康奇斯在我背後,可是什麼人也沒有。

    我又回過頭來看那隐約的人影,它沒動,繼續從深谷上方的樹蔭裡透過陽光盯着我。

    接着,從角豆樹後面又出來一個人影,是個年輕姑娘,十四歲左右,長着白皙的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