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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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給他寫明信片,你好少挨累!”曲信使的臉紅了,她怯怯地看着我。

    我對她說:“以後我告訴那些同學,少寄這些爛紙片!”曲信使笑了。

    這個笑從此讓我茶飯不甯,我想見她,常常以看信的名義,在她快來的時候,去傳達室。

    次數多了,連傳達室的老師傅都看出我的心思來了,有一回他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腳,說:“看上人家還磨蹭個啥?請頓飯,把話說透了不就得了?你再磨蹭,人家嫁了人,你不幹瞅着麼!” 老師傅的話,給了我勇氣,我約曲信使吃了一次飯,飯後看了一場電影。

    之後我又請她吃了一次飯,飯後逛了龍沙公園。

    當我第三次邀她吃飯的時候,她說:“你要是想娶我的話,我得為你省着點,去飯館太貴了,不如在家自己做,好吃、便宜、又衛生!”她此言一出,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我們很快領取了結婚證。

    洞房之夜,曲信使依偎在我懷裡俏皮地說:“王拖拉,我是你的一封信,今兒你要給我蓋上一個郵戳了。

    這封信蓋了你的戳兒,一輩子隻能投你這兒了!”我緊緊地抱着曲信使,淚水悄悄滑過臉頰。

    在經曆了愛的背叛後,我是多麼感激上蒼賜予我這樣一位健康善良的好姑娘啊! 婚後,凡是我的信函,曲信使都直接帶回家中,我再也沒有在單位看到過署名“王子和”的信。

     林廷寄來的這封信,可謂精心設計。

    她在信封的收信人一欄寫着“王子和親收”的字樣,背面又标記着“内有照片,請勿折”。

    林廷大概從長善那裡知道我娶的郵遞員分投我們廠子的信件,她這樣做,用意很明顯,她巴不得曲信使打開信,讓她看到那張親昵的合影。

    其實她完全可以從長善那裡,獲知我的電話号碼啊。

     我氣壞了,掏出手機,想立刻給林廷打個電話,我要告訴她,我在情感上沒有受到委屈,我愛我的曲信使,我永遠不會背叛她!号碼才撥了一半,有人敲門,是财務室的出納員小楊。

    她問我錢還給阿榮吉後,廠子打給他的那張欠條收回來了嗎?她下賬要用。

    我懊惱地說忘記朝他要欠條了。

    小楊說:“那他掐着欠條再朝廠子要一回錢怎麼辦?”我火了:“你怎麼這麼想阿榮吉?我告訴你,草原的牧民是不會幹這種下流事的!”小楊“砰——”地一聲摔門而去。

     這“砰——”地一聲,讓我平靜下來。

    我覺得沒必要跟林廷通話了,我不想聽到她的聲音,隻給她發了條短信。

     林延:函悉,我剛從草原歸來。

    我非常愛我的信使妻子,如果說一個人的生命中必得有一盞燈陪伴的話,她就是我的那盞燈!祝你幸福!王子和。

     我将這條短信連發三次,确保萬無一失。

     下午,我很早就離開單位,去菜市場買了曲信使愛吃的鲫魚和排骨,回家做了豆瓣燒鲫魚和排骨炖豆角,焖了一鍋米飯。

    晚上,曲信使回來時,飯菜已經在餐桌上了。

    我把林廷寄來的信,當作餐巾,擺在她的餐具旁。

    曲信使坐定後,用顫抖的手撫着那封信,抽噎着說:“王拖拉,這封信我都看了,這封信到我們局時,根本就沒封口啊。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過去的女友在沈陽工作,我猜是她寫來的。

    我往出抽信和照片時很費勁,信瓤裡有透明膠帶沾着它們,所以信才沒在半道掉出去啊。

    我看過後,把膠帶小心揭下來,又把信和照片放回去,給它封了口,投遞到你單位去了。

    ”曲信使大哭着:“王拖拉,你是大學生,我配不上你啊。

    我偷看了你的信,我犯了法,不是個好信使了!” 我沒有想到林廷竟是如此地邪惡,她故意用膠帶沾着信,不封信口,分明是向曲信使洞開一個虎口啊。

    我心疼地抱住受了傷害的妻子,為她揩去淚水。

     那個夜晚,我和曲信使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我給她講在草原所經曆的一切,她本已不哭了,可是阿爾泰一家的故事,又讓她流出淚水。

    她說即使真像阿榮吉說的那樣,阿爾泰是個騙子,我們也不後悔。

    曲信使還說:“王拖拉,年底阿榮吉來送羊時,咱除了還他錢,還得給他買點禮物,他這人多通情達理啊。

    ” 我把阿爾泰送我的海螺号捧給曲信使,告訴她蒙古人稱它為“冬”,曲信使把它放在唇下,輕輕吹起來。

    屋子裡立刻回蕩着一股幽幽的樂音,如同春風在敲窗。

     曲信使放下海螺号的時候說:“咱們要是有了兒子,就叫他‘冬’。

    ” “如果是女兒呢?”我問。

     曲信使想了想,說:“要是女孩的話,就叫她‘冬冬’!”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

    冬天一來,年也快跟着來了。

    曲信使聽我說草原的牧民大多患有風濕病,就親手給阿榮吉夫婦各織了一副護膝,她還給阿榮吉的老婆買了一塊寶藍色的織錦緞子,讓她做蒙古袍。

     臘月十九,阿榮吉用卡車載着羊來了。

    那天下着雪,卡車駛進廠院,正是下班的時候。

    人們圍聚過來,看阿榮吉卸羊。

    這批羊毛色潔淨,體态豐腴,仿佛來自天庭。

    它們大約知道自己難逃被宰殺的命運,哀憐地叫着,叫得阿榮吉直歎息,很舍不得的樣子。

    這批羊賣了個好價錢,阿榮吉拿到了比以往要多的現錢,很高興。

    我約他去酒館喝酒時,他拍着胸脯對我說:“小王,今年掙着了,我回牧場時,得多給老婆子買點東西啊。

    ” 我選的是一家小酒館,這兒可以大聲說話,而且菜做得也地道。

     喝酒前,我先向阿榮吉轉贈了曲信使送給他們的禮物,他撫摩着護膝感慨地說:“小王,看來你老婆是個知冷知熱的人,你好福氣啊。

    ”接着,我掏出一個信封口袋,把它交給阿榮吉說:“這是那五千多欠款,您點點。

    ” 阿榮吉拿過信封,将信封袋放到自己眼皮底下,袋口沖上,觑着眼朝裡看了看,呵了一口氣,說:“待在裡面怪好看的。

    ”那語氣就像在說藏貓的小孩子。

    他問我:“那個阿爾泰,是不是一直沒有跟你聯系?” 我點了點頭。

     阿榮吉這次沒有用痛心疾首的語氣教訓我,他把信封袋擺在桌上,開始一張一張地往外抽錢,就像捉偷懶的孩子似的,每抽一張他都要說一句:“給我出來啊——”我以為這是他的數錢方式。

    然而抽完第十張,他住手了。

    他把一千元錢碼到一起,遞給我,說:“小王,這錢你收下吧,算是我跟你打個賭!你走後我尋思了又尋思,那個阿爾泰,也未見得是騙子。

    能夠在草原上騎好馬的人,脾性不應該是壞的啊!這樣吧,他有一天跟你聯系了,有了音信,證明他不是騙子後,你再把這一千塊錢還我!” “要是他永遠沒有音信呢?”我問。

     “這一世要是沒有音信的話——”阿榮吉停頓了一刻,歎了一口氣說:“下一世他悔過了,也會有音信的。

    ” 我感動地接過了那一千塊錢,我覺得接過的是希望。

     阿榮吉和我碰杯的一瞬,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笑了一聲,放下酒杯,從褲兜摸出一個紙球,遞給我說:“這是欠條,你走後,我以為它沒啥用處了,就團了扔掉。

    後來一想萬一人家朝你要呢,又撿了回來。

    你們單位要是用它,就讓他們自己揉搓開。

    ” 我把紙球揣進兜裡,說:“這可是顆大珍珠啊。

    ” 我們在開心的笑聲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向阿榮吉打聽大嬸可好,她喝多了酒的時候,還跟他唠叨“搶婚”的事嗎? 阿榮吉說:“她呀,每月不說上一兩回‘搶婚’的事,就好像沒過日子似的,我也聽習慣了!我估摸着她歲數再大些,心也就收回來了!離群太久的羊,滋味也不好受啊。

    ” 我和阿榮吉喝着,聊着,不知不覺夜深了,酒館打烊了。

    我們喝醉了,相互攙扶着走出酒館。

    阿榮吉住的旅館離酒館不遠,我送他回去。

    阿榮吉邊走邊唱,他每唱一句我都叫一聲“好”,暢快極了!到了旅館,我發現曲信使站在門口,這真讓人喜出望外!我連忙把她介紹給阿榮吉。

    阿榮吉在曲信使的臉蛋上掐了一把,說:“夠瓷實,像咱草原的牧羊姑娘!”曲信使被掐紅了臉,她幫着我,把阿榮吉扶回房間。

     出了旅館,曲信使說,她猜到我和阿榮吉會喝多,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家,知道我會送阿榮吉回旅館,所以來這兒等我。

    她說:“開始我想去酒館了,又怕掃了你們的興,以為我看着你們喝酒來了,再喝不痛快。

    ”我感動得直想哭,我伸出手,像阿榮吉一樣在她臉蛋上掐了一把,說:“真是個好姑娘!” 年說走就走了。

     春天了,曲信使懷孕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在枕畔,為她吹海螺号。

    一個夏末的傍晚,曲信使一進家門,就興沖沖地叫着:“王拖拉,年底你能把那一千塊錢還給阿榮吉了!”她舉着一張彙款單,喜滋滋地奔向我。

    這單子是從内蒙古輝河發來的,署名是朵卧,彙款金額是三千元。

    這麼說,阿爾泰确實不是一個騙子,我欣喜若狂!可是為什麼寄款人的署名不是阿爾泰,而是朵卧呢?曲信使說:“阿爾泰不是識字少嘛,他去郵局填不明白郵單,當然得朵卧代勞了!”我覺得曲信使說得在理,也就打消了疑慮。

     彙款單到了一周後,有一天曲信使又帶回家一個小巧的特快郵包。

     郵包是朵卧寄來的,裡面有一封信,還有一盤磁帶。

     我們先看信。

     王子和叔叔:您好! 我叫朵卧,我的爸爸是阿爾泰,去年中秋節,爸爸去綽爾賣馬的路上,認識了您。

    爸爸回來告訴我和媽媽,他碰到了好心人,所以天駒沒有賣。

    他拿出六千塊錢,說是您給的。

    爸爸對我說,朵卧,不管你将來唱不唱出去,這筆錢咱一定要還王叔叔! 去年冬天,我到旗裡跟着專業音樂老師學習了兩個月,文化局的人說我嗓子好,他們推薦我,幫我報了名。

    回來後,爸爸帶着我,去裁縫鋪做了兩套演出服,是蒙古袍,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一件是大紅的,另一件是天藍色的。

    可是春天的時候,我正要代表我們旗去自治區參加選拔賽,爸爸出事了! 草一綠,吃了一冬幹草的羊就撒歡了。

    它們早晨出去,晚上不愛回來,所以春天放羊是最累的。

    有一天,爸爸趕着羊群回來時,月亮都出來了。

    我幫着他把羊圈進圍子後,一家人開始吃晚飯。

    晚飯後,爸爸媽媽睡了,我去馬廄給馬填了點草,也睡了。

    半夜時,我被一陣羊叫驚醒,我以為狼來禍害羊了,趕緊叫醒爸爸。

    我們打着手電筒跑出氈房,發現一輛卡車停在圍子旁,兩個男人正扯着羊,站在明晃晃的大月亮地裡,往卡車上裝呢。

    手電筒的光掃到他們身上後,他們知道主人出來了,扔下羊,跳上車,開車就逃。

    爸爸跑到馬廄,騎着天駒去追。

    我呢,騎了另一匹馬,也跟着追。

    天駒一到月圓的日子,就成了神馬,它跑得飛快飛快的,眼看着要追上卡車了。

    我想我們的羊有救了!可就在這時,卡車上的人沖天駒連打了三槍,天駒倒在地上,爸爸被甩出好遠。

     王叔叔,出了事後,我連夜騎着馬離開牧場,進城去報案。

    公安局的人天亮前在沿途的路口設下卡子,攔截卡車,可是它還是逃走了,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破。

    爸爸死了,天駒也死了,我們失去了二十多隻羊,我的心都要碎了。

    唯一能給我安慰的是,爸爸在時,媽媽起不來床,爸爸走了,媽媽想爬起來送送他,沒想到竟然站了起來,又能走路了! 我不想去唱歌了,可是都花了錢了,報了名,演出服也做了。

    爸爸在時,是那麼希望我去唱歌,我不想讓他的靈魂不安,這樣,埋葬了爸爸,我還是在旗文化局的人的陪伴下,到了自治區。

    我唱的兩首參賽歌曲都是草原上的牧歌,可是我上了舞台,想起天駒,想起爸爸,我一個勁地流淚,一句也唱不出來!我失敗了,回到了牧場。

    我以為隻是站在舞台上唱不出來,面對草原,我仍然能用歌聲讓羊群回家。

    可是我雖然能唱出歌來,但那聲音是嘶啞的,我的嗓子廢了!但我并不難過,這樣我能永遠留在草原上了,陪伴着媽媽,陪伴着羊群。

     我先還王叔叔三千塊錢,餘下的,我會慢慢還清的。

    爸爸回來時,還帶給我一首您寫的詩,他對我說,朵卧,你王叔叔說了,你要是喜歡,就給它譜個曲兒,唱一唱。

    我喜歡這首詩,可惜我不會譜曲,但我有一個嬸嬸,她雖然也不懂曲子,但她看幾遍歌詞,就能唱出歌來。

    這個嬸嬸是爸爸的好朋友,每年夏天,她都要來我們的牧場,唱幾天歌。

    她今年來後,知道爸爸死了,難過得到他墳上唱了一天的哀歌。

    我知道爸爸不在以後,她是不會來這兒的了,就把您寫的詩給她看,求她幫我唱成歌。

    她答應了。

    我用錄音機,在草原上錄下了她的歌聲。

    我的嗓子不行了,但琴聲還行,我拉了一曲馬頭琴,也錄在裡面,獻給叔叔。

    我為參賽準備了兩首牧歌,一個叫《牧歌的黃昏》,一個叫《牧歌的早晨》,我給您拉的是《牧歌的早晨》,《牧歌的黃昏》有點悲傷,我怕您不喜歡。

     最後祝願叔叔身體健康,工作順利!有一天您來我們的牧場,我給您做手抓羊肉,爸爸說您很喜歡吃這個。

     朵卧 讀完信,我和曲信使已是淚流滿面。

    曲信使邊哭邊拍打我的胸脯,說:“王拖拉,老天怎麼這麼不長眼啊,阿爾泰一家人的命為什麼這麼苦啊!”我抱着曲信使,抽泣着,無言以對。

     我們沒有吃晚飯,把那盤磁帶插進錄音機,聽來自草原的聲音。

     馬頭琴奏響了《牧歌的早晨》。

    它是那麼的清澈、柔軟,如一縷春風,在暖化着堅冰。

    我仿佛又回到了草原,回到了和阿爾泰離别的那個早晨。

    朵卧是忍着哀痛,用一顆感恩的心為我們演奏啊。

    曲信使本已不哭了,可是這令人心動的樂曲又催下了她的淚水。

    琴聲袅袅消失之後,是一段短暫的空白,我的心狂跳着,因為即将出場的,将是一個生長在草原的女人,為我即興寫下的詩所作的演唱。

    還沒等我作好心理準備,随着一聲舒緩而蒼涼的“草原啊——”的歎息似的獨白,歌聲開始了,或者說是一條大河帶着濕潤之氣,滔滔向我奔流而來了。

    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美好的清唱,低回婉轉,剛毅而柔美。

     草原啊, 你就是我的神甫, 當我的心燈因塵世而蒙垢, 你總會用清風, 拂去塵埃, 并用你那碧綠的汁液, 為我注滿生命的燈油! 那個夜晚,我和曲信使反反複複地倒着磁帶,一遍又一遍地聽着琴聲和歌聲。

    子夜時分,曲信使剛剛躺下,便腹痛難忍。

    半個小時後,在去醫院的路上,她流了産了。

    她痛惜失去的孩子,哭個不休。

    想到孩子可能是男孩時,她哭的時候叫着“冬”;想到流掉的孩子可能是女孩時,她叫着“冬冬”;而想到她懷的很可能是一對龍鳳胎時,她哭叫的就是“冬、冬冬啊”,聽了令人心酸。

    為了讓她淡忘失去的孩子,我陪她去紮龍自然保護區散心,那兒是丹頂鶴的故鄉。

    在一片蘆葦叢中,我們發現一隻丹頂鶴孤獨地站着,時不時迎風展開翅膀,發出陣陣哀鳴。

    飼養員告訴我們,這隻雌鶴的伴侶,因為吃了農民施用了農藥的玉米,不久前死去了。

    丹頂鶴對愛情格外忠貞,一隻鶴去了,另一隻鶴絕不會再覓配偶。

    丹頂鶴的壽命可以與人類相等,失去了伴侶的鶴,意味着漫漫餘生隻能與清風明月為伴了。

    曲信使指着那隻鶴,淚漣漣地對我說:“朵卧的媽媽,以後就是這樣的鶴了。

    王拖拉,你可要好好的,别讓我成為這樣的鶴。

    ”我緊緊地握着曲信使的手。

     又到了年底,又到了阿榮吉來我們廠子送羊的時令了。

    我為他準備了一份新年禮物,是一個袖珍錄音機,裡面插着的磁帶,是我轉錄的朵卧的琴聲和那個不知名的女人的歌聲。

     阿榮吉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一些,但人卻很精神,他穿着一件簇新的羊羔皮皮襖,腰間别着一個繡花的煙荷包。

    他得意地告訴我,皮襖和煙荷包,都是他老婆今年秋天特意給他做的。

     阿榮吉依然住在老地方,我們也依然約在老地方喝酒。

    他來酒館的時候,提着一袋曬幹了的草原白蘑,說是送給曲信使的。

     我們要了一個燒羊蹄,一個辣子雞丁,外加四個下酒的小菜:蘿蔔皮、筍尖、海帶絲、豆腐幹。

    幹了一杯酒後,我從兜裡掏出一千塊錢,遞給他。

    阿榮吉驚叫着:“怎麼,那個阿爾泰真的有消息了?” 我點點頭,把整個故事慢慢講述給他。

    我想平靜地講,可是最後還是沒有控制住感情,我哽咽了,阿榮吉也哽咽了。

    他把錢揣進兜裡,流着淚對我說:“小王,朵卧是好孩子啊,他有志氣!有志氣的孩子是不會接受别人施舍的,他還回的錢,我們不能不收着啊!” 我擦幹眼淚,把袖珍錄音機拿出來送給他,說:“我把朵卧寄來的磁帶轉錄了一盤,您帶回去和嬸子一起聽吧。

    ” 阿榮吉揉着眼睛說:“現在就給我放吧,我要聽聽那個女人唱的,趕不趕得上我老婆子!” 我幫阿榮吉戴上耳塞,摁下放音鍵。

    磁帶在裡面輕柔地旋轉了,我見阿榮吉眯起眼睛,神色開朗了一些,并且用手指輕輕叩着桌子,看來是朵卧的琴聲感染了他。

    可是聽着聽着,他突然打了個激靈,嘴唇顫抖着,眼裡泛起了淚花。

    根據時間判斷,他該聽到那個女人的歌聲了。

    能讓阿榮吉驚魂的歌聲,一定是他生命中的至愛啊。

    直到這時我才醒悟,那個年年夏天來阿爾泰家牧場唱歌的,是阿榮吉的老婆子啊。

     原刊責編楊曉升白連春 《小說月報》2008年第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