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優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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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形來。

    他把那張小箋伸手接住,就着燈光細看。

     卻見那泥金小箋上密麗地寫了一首小詩: 可憐周小童,微笑摘蘭叢。

    鮮膚勝粉白,嫩臉若桃紅。

    挾彈雕陵下,垂鈎蓮葉東。

    腕動飄香麝,衣輕任好風。

    幸承拂枕選,侍奉華堂中。

    金屏障翠被,藍帕覆薰籠。

    本知傷輕薄,含詞羞自通。

    剪袖恩雖重,殘桃愛未終。

    蛾眉讵須嫉,新妝近如宮。

     這首詩端的好輕薄。

     李淺墨臉上一紅,不由愕然道:“這是什麼?” “這是有名的《繁華詩》,是詠周小史的。

    ” 王子婳淡淡道:“周小史是曆史上有名的一個俊僮,後被召入宮中,身被寵幸。

    你既憐惜稱心,怎麼不知道他?” “據說這首詩,前些日被李承乾親筆揮毫,寫在一方羅巾之上。

    他将這詩贈予稱心,其間密意,自不足為外人道。

    ” “這事本也無外人知道,魏王府要搜尋太子與稱心的把柄,當然會去找你那個号稱‘長安城消息都總管’的兄弟索尖兒。

    索尖兒手下的小兄弟們,一個個消息靈通,長安城中,哪怕是深宅内院中的事兒,他們也能從别人仆傭口裡探聽出來。

    據說,那方太子親筆提的羅巾,就是索尖兒花了大價錢買通傭人從東宮中偷出來的。

    然後,他與魏王府怎麼交易的我不知道——索尖兒心高氣傲,不甘沉于下流那是一定的,他交結魏王府自有其目的——魏王就遣人把這方羅巾呈給了天子,天子當然覽之大怒,才有如今的撲殺之舉。

    ” 王子婳悠悠地吐了一口氣。

     “他為了普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殺稱心恐不能服衆。

    你心憾稱心之死,要與他複仇的話,卻是要找誰複仇?是我這個當初随口代魏王府出了個主意的姐姐?還是你那個熱衷的兄弟索尖兒?或者是魏王與他指使的蘭台禦使何正達?還是下了命令的你叔叔李世民?再或者是執行了這個命令的覃千河?又或者,一個一個都要殺了?難不成你不覺得,那個稱心,無論如何,也算禍害國家的嗎?你為什麼不找太子承乾算賬?總是他做事荒唐,不管不顧,才留下今日之患。

    ” 李淺墨一時聽得心中一團亂麻。

     稱心之死原來是這樣,他斷沒想到,這裡面還牽扯上了索尖兒。

    他沒想到索尖兒也會如此,為了交結魏王府,壯大他那個嗟來堂,竟也視别人的性命為草芥。

     這一場伶人之死中,那藤牽蔓繞的起因讓他一時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卻聽王子婳淡淡地道:“那稱心也不是什麼省心的。

    如果機會在他那一邊,他所做所為,也不會比你看作陰險狡詐的子婳姐姐好多少,到時,就該你去責問他了。

    這個長安,于當今這個形勢,你以為想殺一人,是一個人的力量可以辦到的嗎?當年,大野龍蛇,烽煙四起,他們打下這個天下來,要流無數人的血。

    今日,要謀奪這個天下,守住這個天下,自然多多少少也會要流一些人的血。

    隻是在你這樣的孩子看來,這血流得不夠壯烈罷了。

    這個長安,必然會是這樣。

    你如果受不了這個長安,就不該留下來。

    要知道,這還隻是開始。

    你出于意氣,不惜質問。

    可哪怕是你殺了我,就止得住此後必定漫漫無盡的血色嗎?” 李淺墨也知道她所說的盡是現實,可他起碼希望,子婳姐姐不要這樣,索尖兒也不要這樣。

     他忽然想起了珀奴那句話,沒錯,在他心裡,子婳姐姐這種殺人法,要比他此前知道的,都可怕一百倍。

     他口中不由道:“我說不過你。

    可,并不代表你就是對的。

    ” 情急之下,他也忍不住加了重話反擊道:“怪不得,怪不得那日你與羅卷哥哥成親之後,他終究還是會走開。

    ” 王子婳的面色不由一白。

     李淺墨的這句反擊,可見打中了她的軟肋。

     隻聽她一聲冷笑:“因為他不過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罷了。

    你一樣,謝衣一樣,羅卷也一樣。

    你們隻知像個孩子似的不停念叨着‘我不要怎樣’,卻不知道‘我要怎樣’。

    人生苦長,起碼在這漫無盡頭的生命裡,我還知道‘我要怎樣’。

    羅卷若覺得我是錯的,他盡管告訴我他要怎麼樣,說得服我,我就跟他走。

    ” 她蒼白的臉上難得的浮起一絲激動的神色來:“可惜,他拿得起劍的手,未見得扶得穩一張犁,也未見得甘心去扶一張犁。

    他如果像你師傅一樣,定得下心來,有那些狠氣,我就跟他走。

    不過扶犁又怎樣,天下可真有那平靜的一畝三分田,可供他耕嗎?就是東海虬髯客,他不服氣,于海外另創基業。

    可他于海外幹的那些,又與海内這些争殺謀奪,有何不同!” 李淺墨此前從沒想到,一條鴻溝,會在自己親眼看着的情況下,在自己與子婳姐姐、索尖兒、與這整個長安之間硬生生地裂開。

    他年紀還小,具體的大道理也說不上,他隻是冷冷地想到:原來,自己一直渴求的人與人之間的平和美滿是那麼的幼稚,要麼,是我不配住在這個長安,要麼,是這個長安不配住我。

     他知道言盡于此,想說什麼,卻終于無話可說。

    怔忡了下,跺了跺腳,直朝窗外躍去。

     卻聽王子婳在後面說道:“外面很空,也很冷。

    等你明白了,想要回來,再找你子婳姐姐,姐姐說不定可以送你一個咱們都不妨鄙視、也不妨姑且遊戲的‘錦繡前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