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權柄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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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淺墨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怎麼,覺得他的背影竟跟承乾有些相似。

    這兩個人,一為太子,一為舞僮,可他們的背影間,顯露出的,都是那麼絕望孤獨。

     呆立了半晌,李淺墨擡頭望向天上的月亮。

    月華皎潔,于此永夜,望着讓人頓生涼意。

    李淺墨心頭猛地有些警覺,一側首,望向廊房右首的屋頂,不由大喜,低叫了聲:“羅大哥!”他身子一蹿,已蹿上了屋頂。

     卻見羅卷一手支着屋瓦,側着身正躺在那屋頂上。

    他的懷前,放着一壇子酒。

    李淺墨見到他,心中隻覺歡喜無限,便學他的樣兒,在他對面側躺下來。

    他順着羅卷目光望去,卻見他這個角度,竟隐隐看得到正在席間把酒笑談的王子婳。

     王子婳臉上略沾了些酒意,頰畔微紅,一副石青的輕紗半攏着臂,在她纖秾合度的體态間,隻見盈盈細軟的腰身後面,押了一顆蒼翠老綠的珠子。

     那珠子正押在她腰身正中,仿佛她那完美背影的點睛之筆。

     卻見羅卷眼中倦倦的、笑笑的,沖着李淺墨道:“那顆珠子好不好看?它會變色,太陽光充足時,它會變成海石藍,一到燭光底下,卻有如祖母綠。

    ” 李淺墨怔怔地望着那顆珠子,耳畔聽羅卷笑道:“我送的。

    ” ——原來如此。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聽羅卷笑道:“你沒問,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麼。

    是不是在想,不管怎麼說,那日,我跟子婳也算得上明媒正娶了,怎麼居然躲在屋頂上偷偷看她,弄得像是野鴛鴦。

    ” 他笑看着李淺墨的眼睛。

    隻聽他道:“我跟她彼此了解已深,真正當面,倒沒什麼話好講了。

    我喜歡這麼悄悄地遠看她,就像……其實他何嘗不喜歡悄悄地遠看我?”說着他笑了起來。

     “有時候,這個忙人難得空閑了,也會悄悄跟蹤我。

    ”他微笑着,“就如前些日,我在醉軒樓喝醉了。

    可哪怕醉了,我也知道她在悄悄地跟着我。

    那晚,我在一個秦婦樓頭一醉大睡,那個秦中婦人,算是我的相好吧。

    不過,我們倒還不曾有過什麼。

    我隻是偶爾喜歡醉後在她樓中大睡。

    這世上,有很多種人,也有很多種女人。

    不管一個女人多聰明,她也不會了解别人所有的樂趣的。

    但這大睡之趣,那個秦婦就懂。

    這麼酣然一醉,不管天不管地的大睡之味,隻怕子婳她永不曾嘗過、也永不會懂得。

    ”說着,他的眼眯了起來。

     他的眼眯起來時,卻有一種把自己和這世界隔開了似的風情,那是一個成熟男子的風情,李淺墨看了,一時隻覺得羨慕。

     隻聽羅卷道:“那日下着雨,伶伶仃仃的那種,地面剛好泡軟表面一層。

    我在樓頭大睡,可睡中,我也知道,她在樓下看着。

    哪怕一夢一醒,可那場伶仃細雨,卻還彼此與共。

    ”說着他拍了拍李淺墨肩膀,含笑道:“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這個大媒呢。

    我們确實很配,不是嗎?有些人,地老天荒之後,盡可相伴。

    可地老天荒之前,彼此折騰之心未褪,卻隻要偶爾又偶爾,遠遠相望一下就夠了。

    ” 李淺墨仰面向天,懸想着那場雨腳伶仃的雨,有些雨,怯縮頑皮到像人世間所有的孤獨,所以它們卷着褲腳,露出一隻隻細怯已極的腳腕,伶伶仃仃的,就那麼伶伶仃仃地、怯縮已極地踩上地面……不敢踩實的,因為有時還沒準備好,不想一場滂沱弄到黃流泛濫,隻想泡濕為它所好奇的地面……它在天空遙遙看過的地面一點點,泡得它濕了一層表皮就夠了。

     有些……愛……也需要節奏。

    地老天荒之後,地老天荒之前……地老天荒之後,讓我們相對忘機,不需一言,可地老天荒之前,讓我們拿捏此生,不妄圖就此把此生輕易定格,因為這生、像隻有一次的。

     卻聽羅卷笑道:“可今天,我不是來看她,而是來看你。

    ”李淺墨不由聽得高興起來。

    隻聽羅卷道:“惶惑吧?”李淺墨愣了愣?惶惑…… “猛地當上了什麼硯王子,一下見到這麼多人,相幹的不相幹的,卻聚在一起喝酒,仿佛那筵席無限之長,無限之大,這一輩子就要在這酒筵之間,醉與不醉,都要與這些酒徒們厮混下去,總是有點惶惑的吧?”李淺墨一點頭。

     羅卷笑道:“我隻是來告訴你,在你這個年紀,别管它。

    有酒筵就先喝着,不管你以後還要不要再選擇加入這酒筵,但現在别管它。

    ” 隻聽他搖頭笑道:“其實也是有趣的。

    當然,你師父這輩子頑固到死也不肯喝這酒筵了,我沒他那麼頑固,比如今夜……”他拍拍懷前壇子裡的酒。

     “我雖不入席,但就着他們筵間人的喜怒哀樂、求索苦惱,下一壇酒卻也剛好。

    ”“至于你,既現在那酒筵中,記得,内事不決問枇杷,外事不決問謝衣就好了。

    ” 李淺墨聞言望向窗内的謝衣,隻見他正與鄧遠公同座。

    他是既在席中,又似在冷眼觀席的。

    李淺墨還是頭一次聽羅卷提起謝衣,這時,他忽見謝衣淡淡地向王子婳望了一眼,那目光,如秋水,如寒星,如春日遲遲、炊煙袅袅……烈火猛柴的焚燒已是過去的事了,如同……在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