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吟者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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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衆人正自驚疑不定,緊接着又聽得一陣細銳的聲音傳來。

    那聲音方位不定,一時,似響自殿外的那片松柏林内,一時,又似就響在衆人耳側。

     衆人方自側耳傾聽間,卻聽得席上那老者已振聲大笑。

     在座之人适才已領教過他這大笑的厲害,這時才知那老者方才的龍吟之聲竟猶未盡全力。

    李承乾與魏王等面前的案側俱都放了好大一個酒甕,這時隻聽得那酒甕都嗡嗡作響。

    那老人笑聲如雷鳴海嘯般席卷而過,碰上什麼,似就對上了那東西本身的頻率,引得那物事一陣震顫。

     衆人隻覺得那笑聲從自己頭上一陣陣滾過,每滾過一次,雖不是專門針對自己,也震得身子稍弱的人如杜荷、趙節等輩面色發白,幾乎經受不住。

     門外那一縷劍鳴遇上這雷響山呼的笑聲,先是一抑。

    但接着,它突轉高亢,似是情知無力與此等深厚功力對抗,就越振越高,金聲而玉訴,如一羽健翎翺翔于怒湧之海上,雖波濤翻滾,勢欲滔天,可它越飛越高,終究打不濕那一枚自傲的羽毛。

     那劍鳴之聲似琴弦上的高音,直欲破空而去。

    可适時地,它又尋隙而入,刺入廳堂,竟成反擊之勢。

    那老者似是很久未曾碰到如此對手,正在得趣,越是笑得酣暢淋漓。

    眼見得,廳中體質稍弱之人已越來越承受不住了。

    突然,隻見光華一閃,一道劍光憑空飛度,直取那老人座上。

     上首老人哈哈大笑,脫口道:“原來你是羅卷!” 他大袖一排,随手就向那劍刃卷去。

    那劍的來勢立時蜷如尺蠖,但一展間,又矯若遊龍。

     卻聽那持劍之人笑道:“你錯了。

    ”隻見那劍勢遇挫,竟彈成一個弧形,持劍人借勢飛退,雙足在梁木間稍一借力,竟換了一個方向,重又擊來。

     這一擊,輕忽缥缈,如人世間難逢的吉光片羽。

     卻見上首那老者神色忽鄭重起來,竟被逼得身子微微一側,兩隻大袖同時舞動,翻滾如海浪,端的聲勢驚人。

     他口裡已喝了一聲:“小骨頭!” 那來襲之劍劍勢一滞,忽分光破影,翩然驚飛,一偏勢,斜飛到那老者身後。

    人人隻見一道素練繞過那老者。

    卻聽那老者“哼”了一聲,那持劍之人也輕聲發出一聲低吟,然後,劍勢奔騰,竟從那老者頭上卷了回來。

    那老者伸手向空中就是一抓,哪怕座中也有張師政、封師進與瞿長史這般好手,卻也沒看清他這一爪是怎麼抓的。

     那持劍之人一聲低吟,他這下頭頂飛掠,本是想順手摘下那老者頭上之冠,終究無功而返。

     卻見這一擊之後,他已翩然落地。

    那老者看着自己手中撕下的那人袍角,低哼了一聲:“盛名如小骨頭,原來也不過如此!” 那落地之人卻似受激,抗聲道:“東海虬髯客,原來也不過如此!”他随手一抛,已扔出一段虎尾,正是從那老者坐着的虎皮褥上割下來的。

     那老者從他衣上抓下了一片袍角,險險沒傷及他,他卻不過從老者身後坐具上割下一截虎尾,強弱之勢,分明已判。

    可那持劍人似乎并不服氣,冷笑道:“誰說老虎屁股摸不得,這尾巴還不是讓我割了?” 衆人驚于他身手的同時,他口中的“東海虬髯客”幾個字,更已震得座中人耳中無不隆隆作響。

     ——當年隋末大亂,天下群雄并起。

    李世民十八歲起事,以秦王之位争雄天下,可謂天下英豪,無不束手。

    可虬髯客之名,并不稍堕,至今依舊聲震海内。

    不為别的,隻為傳說中他的挂冠而去。

     說起來,虬髯客猶是李靖義兄。

    李靖功高天下,一身藝業,允稱當朝泰鬥。

    可據說,他那一身武藝、一肚子兵法,卻有一半得自于虬髯客。

     而虬髯客當年因為李靖的關系,也曾一見秦王。

    據說當時他與秦王下了一局棋,那局棋,自始至終不過寥寥數子,卻令開唐至今,哪怕天下安定已久,猶為人所津津樂道。

     其實誰也不知當年棋局究竟如何,但遙想可知,那該是一場王霸之戰。

    沒想虬髯客進退灑脫,一局棋後,竟謂天下已得真主,拂袖而去,從此匿迹遠蹤,足迹再未踏入中原。

     這一段故事,卻是在場之人無不知道的。

    瞿長史此時想來,也才終于明白了陳淇果然見機甚早,他那一句“這個人,隻怕當今天子見了也不免頭疼”,看來并非虛語。

     卻聽虬髯客緩緩說道:“老夫卻又如何‘不過如此’?” 下首那人已清聲道:“功力深厚,隻待馬齒虛增即可達到,又有什麼了不起?可傳名天下的虬髯客,原來不過如此眼力。

    先認我是羅大哥,後又認我是……肩胛,單論這眼神,卻也未免太過老眼昏花了。

    ” 座下那黃衫客惱于他如此不恭,立時就待大聲呵斥。

     虬髯客定睛向下一望,卻見那下首站立的,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隻見他長身玉立,風華凝秀,形容飄逸,氣度慷慨。

    無論是肩胛,還是羅卷,想來都不該如此年少。

     虬髯客一時不由沉吟:“你可是姓李?”那少年點點頭。

     “那你是李世民的第幾個兒子?”卻聽那少年忽然負氣大笑道:“誰說姓李的就一定是李世民的兒子?他又如何配得生我?” 在場之人不由人人咋舌——要知此時,大唐立國漸久,朝廷禮法已備,奇的是,今日一日之内,竟連逢這等對當今聖上如此不恭的人物。

     虬髯客定睛望向那少年,心中念頭連轉。

     他是何等人物?見微而知著。

    一開始,那少年人在殿外,想來已到了很久,卻一直一言未發,直待自己威逼李承乾與李泰互相殘殺時才突然開口;方動手時,那少年出手甯定,似乎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