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樗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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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酒,金笸籮,胡姬十五細馬馱。

     鬧哄哄的西市裡,一匹康居小馬踏着細細的塵土,跳舞似的走在店鋪間那條擁堵的街道上。

    馬兒矮小,一根馬尾卻長,拖到塵土裡,尾巴還被細細地結成了辮子。

     那馬是黃的,尾巴和鬃毛卻是黑色,騎馬的是個胡人少女,她的坐姿很是奇怪,一條腿盤在雕鞍上,另一條腿随便地在鞍側垂下,兩條褲腿還不是一個顔色,一條胭紅,一條薄荷綠。

    她滿腦袋細小的辮兒,根根辮上還紮着不一樣顔色的彩繩。

    身上胡衫罩了紗,透出裡面彩條的衣來,鞍側還挂着一個七彩的革囊。

     照說,這麼多亂七八糟的顔色堆在一起,換了别人,早叫那色彩給淹沒了。

    可是她不,她長了一個尖巧的下巴,那下巴從成堆的色彩裡尖俏俏地突出來,讓那些色彩似乎一下就有了焦點。

     她坐在那一片顫動的光影裡笑着,笑得人一眼都看不清她的臉。

    那笑不是挑逗,再沒有别的意思,隻是自矜于自己是如此的美麗。

     将近穿過西市,西市的盡頭有一條小巷,巷子口聚集了一幫人,看裝束,個個都是閑漢。

    那少女的馬兒走到離巷子口還有十幾丈處,那一幫閑漢就眉開眼笑地大喜,歡叫道:“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說着,他們一擁而上,簇擁着那少女就向那巷子裡面擁去。

     西市盡頭這一段本多是珠寶交易處,巷子外面,海市鲛珠,珊瑚瑪瑙,堆山填谷的,耀得人眼花缭亂。

    可巷子裡面,卻是一班小民們聚居的場所,粗磚陋瓦,寒素得近于窘迫。

    隻有靠近巷子口的地方,才開了一間小小的鋪面。

    那鋪面口兒有點背,雖說離着繁華熱鬧的地帶隻有幾十步的距離,可對比之下,越發顯得灰撲撲的。

    那店裡面也沒什麼貨物,隻三堵塗灰的矮牆冷對着大門,牆上釘着些架子。

    堵着門口擺了一張舊的烏木案,案後面設了個高幾。

    高幾後面有個屏風,屏風是素的,上面全無花鳥。

    隻有那花幾倒還輕巧,像是花梨木制就的。

    除了那張花幾,店内幾乎就沒一件值錢的事物。

     那烏木案後面坐了個臉色黃白男人,這時見一衆人等簇擁着那匹康居小馬走到了門口,他就站起身來,鑽進後面的簾子向裡面禀報了一聲,才重又鑽了出來。

     那少女早跳下了馬兒——有閑漢笑嘻嘻地跪在地上等着給她當腳踏,她卻睬也不睬,直接蹦到了地上。

    一進門,她輕身一跳,就坐在了屏風前那張花幾之上。

    本來這麼多人看着,換做别的女孩兒,不是害羞,說不上就要惱了。

    可是她不。

    隻見她巧笑倩兮,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掃着門口的衆人,像兩汪白水銀裡養着兩丸黑水銀。

    可沒一張臉留得住她的眼,她似對門口趕來的人等略有些失望,可仍舊不改興緻,玩弄着手裡馬鞭,從頭到尾數鞭柄上的竹節,全不在意自己坐得高高的專給人看般。

     那面色黃白的男人這時拿出一冊薄薄的賬冊,低低地咳了一聲,示意開始。

    等了一刻,才見有一個人湊上。

    那人年紀不大,斯斯文文,身着儒衫,手裡捧着一把玉如意。

    那柄玉如意古色斑斓,一看就是有年頭的東西。

    那人捧着玉如意,極小心地走向那個面色黃白的男人。

    可他人朝着案前走,眼睛餘光卻一直掃着那胡人少女,不意腳下被門檻一絆,險險沒有摔倒,倒惹得花幾上那少女抿嘴一笑。

     她這一笑,大是明媚,仿佛曉露芙蓉,臨風一綻,惹得旁邊閑漢們哄叫道:“要摔就摔,摔上個嘴啃泥,說不定就可以博得個美人的露齒笑了,倒也大是劃得來。

    ” 那賬冊後面的賬房對這些雜聲不理不睬,接過那年輕後生捧過來的寶物,全神貫注、翻來覆去地隻管去看那柄玉如意。

    看了好半晌,才收下來放在身邊的筐裡,對着身後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