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虎之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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歎了兩聲,重又開懷大笑道:“那次,是風聞當年甘涼道上有名的巨寇‘九連環’葉旎已隐居祁連不老寨,他平生積蓄極厚,我是專程去打秋風去的。

    ” 李淺墨看他談笑揮酒,全無遮掩,不由想起那些烽火年間那傳聞中的故事,李淺墨重又覺得,自己面對的竟真是那傳說中的人物。

     隻聽羅卷笑道:“可惜我等去時,卻有一人比我先到。

    ” 說着,他面色忽顯鄭重:“我當時潛入不老寨,還待搜尋,正想着是暗取還是明奪?不過葉旎既已歸隐,是不是該暗取給他留點面子?如果他把銀子藏得實在是緊,那就隻好扯開臉面來個明搶了……這時隻聽得前廳之中,燈火最通明之處,傳來一片呼盧喝擲的聲音。

     “我好奇心起,因為聽得一片‘幺、二’的亂叫,叫者之衆,似傾盡全寨之力。

    可與之對搏的,卻寂然無聲。

    我納罕地在想:葉旎好賭之名,果非虛傳,哪怕隐居避世,家裡竟還開着賭局。

     “當時我就偷偷潛到那前廳之外。

    整個寨子的人似乎都聚在那個大廳裡。

    那寨子其實也沒多少人,多是葉家老幼,統共三五十口。

    我就着窗隙往裡望去,吃驚地見到,從耄耋老者,到黃口小兒,一寨之人,居然齊聚。

     “可對賭的兩人,卻更讓我吃驚。

    隻見其中一人,鐵簪插發。

    那根鐵簪,早已名聞草野,那是當年甘涼道上,‘九連環’的标記。

    當年九連環的當家老幺,從不以面目示人,從來蒙一塊生鐵面具,頭上插一隻鐵簪。

    草野中見過他本人的也就沒有。

    可那日一望之下,我卻大吃一驚,才發現,那個穿着一身生絲葛,綠袍烏發之人,分明就是葉旎。

    可他,居然是個女子!” 說到這兒,羅卷的面色似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一廳燭火晃耀之下,我竟發覺,她有着一般女子所少有的英氣,也就有着一般女子所少有的……美麗。

    ” 他雖略顯慚色,卻依舊直言不諱:“我這一生,凡碰到女人,總不由有一點心軟。

    不知怎麼,當時就暗想:來搶她的,這主意打得對還是不對?難得一個女人如此英風朗氣,又識時知世,貞觀以來,挾資遠遁,贍養一族老小,想來她活下來也頗不易?” 他輕輕歎了口氣,似是也惱于自己的多情一般。

     李淺墨差點沒忍不住笑了出來。

    将心比心,自己若是個女子,哪怕就算是王子婳,聽他用如此口氣提起另一個女人,隻怕也起不了争風嫉妒之心,或許反由此更高看他一眼吧? 羅卷已暫歇柔腸,輕聲一笑。

     隻見他面色忽鄭重起來:“可我看到另一人,與葉旎對搏的那個人時,還是差點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 李淺墨隻見他語氣陡然鄭重,知道已說至緊要之處。

     卻聽羅卷陡然放緩了語氣,極慢極慢地回憶道:“那個人,我一見之下,就已心驚,為的是他全身上下,那種凝束之氣。

    一個人修為功力,多與自謹有關。

    可我真沒見過如此自謹之輩。

    隻見他年紀好有四十許,卻已白發皤然,似是一生操心已極。

    可這也擋不住他身上那種全神貫注的精銳之氣。

    他的鼻子很高,深目突顴,一雙眼睛竟渾中帶碧。

    颏下有幾根黃須,根根蜷曲,那分明是個胡人,短褐斜衽,卻做着漢人的發式,裝扮非漢非胡,極是古怪。

     “他雙眼望定那骰子,我隻覺得,那骰子恨不得被他眼神都照得發綠。

    我腦中搜尋湖海人物,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虎伥。

     “他全身都似不由自主,真的像一個‘伥’。

    而主宰他的,就是那場賭,那輸赢,與輸赢背後的金铢銀兩。

    一個人的耽迷,竟至于此!我當時心下一驚,知道如與此人為敵,隻怕大不容易。

    ” 李淺墨已聽得緊張起來。

     可羅卷的叙述依舊很慢。

    他敲敲那壇子,飲下一口酒,才慢慢地說:“他們似在比小。

    剛剛葉旎擲出了一個三,虎伥卻擲出了同樣的一個三。

    我不愛賭,不知他們規矩如何,也許這就算平手? “他們接着再擲,我眼見葉旎分明也精于手法,可她似壓力極重,這一擲,竟擲出了一個‘六’!我當時在窗外,幾乎忍不住失聲大笑。

    我還是頭一次見一個女子賭搏,本以為這一下,她該就要發那種小女子的脾氣了,摔杯子踹凳子什麼的,最不濟也要吼吼身邊侍奉的人……” 他目光一時流蕩,似是想起當時葉旎的模樣兒,微笑着說:“我沒想到的是,葉旎這一手擲過之後,面色卻坦然起來。

     “隻聽她緩緩道:‘一共三千缗,我認了。

    難為阿堵君怎麼打聽得來,對我這些年的積蓄,竟打聽得一清二楚。

    你步步緊逼,非要我把家産輸光當盡才罷。

    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隻剩下這不老寨,還有老少人口一共三十又七。

    這些估計你也不感興趣。

    而這塊地,如此窮山惡水,想來也不會有人要。

    ’ “說着,她一攤手:‘我現在什麼也不剩了,光隻有這不老寨和幾個家小。

    如果你不打算以此為注……’她定定地看着虎伥,‘那就請吧!一共三千缗的賭額,如果你信我,十日之内,我在張掖交付。

    ’ “我聽了她的話,忽忍不住佩服起她來。

    她分明料定虎伥是有備而來,同時料到自己力有未敵,坦蕩蕩輸盡所有财物,化災避險,直言送客,卻不怯不懦,果稱英豪! “卻見那虎伥一推面前所有籌碼,望向葉旎道:‘其實還有一搏之機。

    ’隻聽他輕輕笑道,‘這一次,我用帶來的所有,加上适才赢得的所有,合在一起,跟你賭那一文錢。

    ’” 李淺墨聽到這兒,不由一愣。

    他不敢打斷,隻聽羅卷繼續道:“我聽那虎伥接着就說道:‘以我所知,除了這五千七百缗之外,你起碼還有一文錢。

    那市面上少有人見,陳叔寶專雇人精工細刻,并世僅此一枚的那一文宮錢’。

     “我當時聽了一怔。

    卻見葉旎面色一變,深吸了兩口氣,忽定住神,慢慢地從領子内掏出了一枚懸諸頸上、貼胸收藏的一枚金光閃閃的宮錢。

    ‘是這個吧?’她問。

    隻見虎伥的面色突變。

    他本來臉上一直暗無人色,這一下,眼睛都顯得更凹了,鼻子一時似乎都更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