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風角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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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眯着眼睛看着,不知怎麼,看到這女人這麼冷靜地旁觀,就讓小卻氣不打一處來——什麼都是他們的,天時、地利、人和,種種種種,什麼都是他們的!可師傅什麼都沒有,就算有自己,可自己……又頂得上什麼用呢? 他知道這一戰他不可錯過。

    不是因為這樣的高手對決實在難能,而是因為,那裡面是師傅因他而拼耗着的生命! 哪怕這生命因他而斷,他也必須直面它,看它是怎麼斷的。

     ——因為自己什麼也沒有,所能表達的愛敬珍重也僅隻這麼多了。

     小卻梗着喉嚨,微仰着首,靜靜複靜靜地把那一把“吟者劍”與一柄“大還刀”的對戰靜靜地看着。

     那刀越劈越重,它挾着千軍萬馬中沖蕩過來的威勢而來。

    挾着蕭姓王族的雅慨塗地,挾着突厥王的截發伏首,挾着吐谷渾的血石成紫……披蕩而來。

     可漸漸漸漸,那刀風劍影都看不到了,隻見到一地妖氛。

     小卻緊張得拳頭越捏越緊,上排的牙把下嘴唇都咬得白得沒一絲血色了,忽聽得師傅歌道: ……操吳戈兮披犀甲, 車錯毂兮短兵接; 旆蔽日兮敵若雲, 矢交墜兮士争先。

     在一邊的紅拂突冷然道:“好厲害的小骨頭!” 小卻沒想到她會開口說話。

     他雖心裡恨着她,但也希望她說下去。

    一是她因為肯定比自己有見識,聽來也可判斷戰局;二是在這樣激烈的對決中,有人說說話,可以緩解一下自己的心情總是好的。

     卻聽紅拂道:“他知道藥師這雲祲之術仗的就是陣前軍中,萬姓以死,赴湯蹈火,腐草爛屍間的戾氣與那振蕩千年猶不改色的豪雄。

    所以先藉《國殇》之歌,以搶先誘發藥師的胸中那未蘊全勢的殺氣。

    ” 卻聽場中肩胛的歌聲依着那“吟者劍”的劍氣,劈開了重重妖氛,沖蕩出聲音來: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參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絷四馬,援玉鉋兮 擊鳴鼓…… ……天時怼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 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即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 不可淩…… ……身即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不知怎麼,小卻覺得,師傅那歌也是唱給自己聽的。

     那一種剛勇豪邁,配上此情此景,讓小卻覺得,師傅分明是在教自己怎麼做個男人! 忽聽李靖大叫道:“不打了、不打了!” 刀風劍影一歇,又過了許久,才見那雲祲之氣慢慢消散開來。

     隻聽李靖說道:“這麼打下去,無論你殺了我,還是我殺了你,我即難折你之志氣,你也不見得會折卻我的勇慨。

    ” “再戰無味,不如喝酒!” 說着,他一拉肩胛的手,兩人竟攜着手返回案邊。

     小卻從沒見過師傅的臉上那麼紅,好像回到了他不及看到的青年時代。

     李靖的臉上也升起了一片血色,他倒酒時的手不知怎麼有些抖。

    可小卻似明白:這抖,不是為了脫力或者害怕,是為了那重新喚回的青春血性。

     李靖與肩胛對視一眼。

    他倆今日分明頭一次見面,這一眼之後,卻有些一見如故的互敬之感。

     然後兩人重新入席,對據案頭,一口一口開始喝起酒來。

    小卻有些不明白,哪有這樣又打又停,且戰且和的?卻感覺師傅的眼角餘光偶爾掃向自己,那目光中,有着從未有過的那麼強烈的溫煦之意,讓小卻都覺得如沐春風了。

     卻聽李靖與肩胛講着一些那湖海生平、交遊過往的故事:漫天王、虬髯客、黃巾角……那一些久已消歇的名字從他們口中吐出。

     小卻依着那些話語,像在腦海裡回首望去,隻見到一片煙塵的紅色。

    那一派煙塵都是紅色的,不管裡面有着多少的血:弱者無辜者的弱而微甜、死都不改微甜的慘血;還是那強者豪蕩奔湧,帶着腥味、帶着窒息感的勇血;那煙塵隔了這麼久,看上去隻是籠統的紅着。

    隻有他們那些經曆過的人,才能在那一片煙紅中,認出,那一縷縷、一脈脈的,波動的猶未熄盡的紅色,倒底哪些是屬于自己的。

     小卻忽有一種很羨慕的感覺。

     忽聽得師傅說道:“剛才一戰,恐猶未盡君意。

    咱們還打不打?” 李靖一擡頭,“當然打!” 說着一笑:“我可是身負君王之命。

    ” 小卻雖不喜歡他的人,但還是忍不住為他那笑谑的味道小小欽服。

     隻聽肩胛笑道:“那酒夠了。

    咱們第二陣比什麼?” 李靖也莞爾笑道:“自然是輕身騰挪——都說羽門之技,首在騰挪。

    紅兒常說,你那騰挪如羽之技,一旦施為,可令天下女子斷腸仰望。

    我雖非嬌娥,出于一個男人的好奇,也渴見久矣。

    ” 肩胛看了紅拂一眼,忽然擡首大笑。

    笑罷道:“剛才那所大宅是我的了。

    ” 然後逼視李靖道:“這一場如猶難盡爾意,還要比第三場,那我這場要的彩頭是:金珠十車!” 李靖不由愣了愣。

     他雖未見過肩胛,可傳說中,他應該不是如此貪财的。

     卻聽肩胛笑道:“别跟我說你沒有,隻是個窮官兒。

    ” “我知道,你确實住的地方不怎麼樣,可連雲弟是你起的;你吃用也都簡樸,可當時突厥一戰,鐵山之役,勝後你曾縱軍大掠,可汗牙帳中異寶資财,小半入你庫中,回來後還為此被禦史大夫蕭禹參劾,說你持軍無律。

    當今天子當然會原諒你,因為你本就是做給他看的。

    嘿嘿,如此戲作,雖彼此心知,卻不得不做,原來英主與能臣也不容易當的。

    這些東西,你自污也自污過了,該做給别人看的也都做過給别人看的,留着無用。

    若這一場到時還不算完,那金珠十車可都是我的。

    ” 李靖不由一笑:“自朝廷建立,即有綱程。

    有了綱程,就如扮戲。

    我們大家彼此心知,隻看不說。

    你不是好人,居然點破。

    好的,如你還逃得這一戰,那什麼鳥‘金珠十車’,即是你的。

    ” 他一語說完,突喝道:“飛吧!” 未等他雙手揚出,肩胛就已沖天而起。

     李靖眯眼向天,“我倒要看看你的化羽之術,逃不逃得了我的風角鳥占之消息!” 肩胛這一勢沖天而起,越騰越高,藉着那林間枝杈,轉眼已騰到林梢樹巅。

     李靖大袖飛揚,後撲而至。

    他倒并不升上樹梢,而是就在那樹杈之間飛博往返着。

     突然,一片羽翼的聲音傳來,小卻驚起回首,隻見不知怎麼那麼多鳥兒,疊蕩飛來,翺遊空中。

    空中滿是翅膀的聲音,而那些挂在林梢的風,也突然嘯響,有如霜天曉角。

     肩胛撲到哪裡,那些鳥兒就飛到哪裡,那裡還緊跟着響起吹角般的聲音。

     這一招追襲之術看得小卻大驚。

    忽聽身邊忽響起一片響鼓,側頭一望,卻是紅拂直接用雙手敲起了她腰間之鼓。

     小卻注目向師傅的身影,心中被牽起的滿是飛揚的欲望,那是:九州不足步,願得淩雲翔!逍遙八纮外,遊目曆遐荒…… 他想像着師傅可以……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華蓋分嫣霭,六龍仰天骧…… 就像、那傳說中的雲神一樣! 天空中到處都是撲啄奔騰,到處都是翅膀的聲息。

     李靖一雙大袖“波波”地響,紅拂的鼓越敲越是激蕩,可師傅的身影,再怎麼飛,如何敵得過那些鳥兒的翅膀? 小卻頭一次這樣不可遏止地讨厭起那些鳥兒來了! ……他還在向空中仰望,隻見空中師傅的衣衫飄搏,勢不可止,眼角卻掃到紅拂。

    紅拂望着那天空中飛搏的身影,眼角笑着笑着就倦然了,可倦态中卻露出一點英飒,怪不得師傅說她有多美要等自己目見。

     小卻忽然後悔自己當此之際,還會胡思亂想這麼多。

    不知怎麼,突然一紅臉。

     可是,突然的,他隻見紅拂住手。

     本能的,他以為紅拂覺察到自己所思所想了,一時臉上漲得通紅。

     可紅拂并沒望向他。

     隔了一會兒,小卻才敢重向紅拂望去。

     隻見,那鼓聲驟停後,那空中霜角之聲也嘶嘶漸遠。

    李靖大袖憑風,望了空中一眼,竟自顧自飛左回案邊。

     小卻心中一怕:怎麼,居然這就停了? 難道、師傅輸了? ……可,師傅怎麼會輸?師傅的身影還在天上啊! 忽聽身邊一個和煦的聲音道:“那金珠十車,也是我的了。

    ” 小卻大驚回首,卻見隻穿着一身内衣的師傅,正安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