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雲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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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的,想來必是個了不得了人物了。

    ” 卻奴卻一臉天真地問:“傩婆婆,就是帶我來的那個老婆婆嗎?她總戴着一副面具,她很厲害嗎?” 雲韶笑道:“她是厲害。

    以前烽火連天的時節,還全靠她一手護着你奶奶和你……爹……他們,才平平安安地走過來的。

    現在她老了,可宮裡的供奉侍衛,都還沒誰敢真正惹她。

    ” “那她怎麼不早點兒帶你走?” 雲韶的神色暗淡下去:“我不敢走。

    我怕皇上生氣。

    ” “他要是生氣,你的小命……” 她輕輕一歎:“何況說到底,她再厲害,也終究不過是個女尚書,也是個女人呢。

    ” “何況,她就算不把自己當成李家的人,也是當成窦家的。

    跟我,終究山隔海遠。

    ” 靜了靜,卻奴輕聲問道: “娘,我聽傩婆婆說過,我爹的小名,是叫毗沙門嗎?” 雲韶輕輕一推卻奴,聲音忽冷淡下來,仿佛兩個人一下子就隔了個千重山萬嶂嶺。

     隻聽她壓抑不住地冷淡道:“不許你叫他爹。

    ” 卻奴一愣,有點害怕,忍不住把身子向娘略略避開的身子上又貼了貼。

     雲韶輕輕地歎了口氣,也覺不忍,低聲道:“本來不該這麼早告訴你的,但、等到咱娘倆再見,更不知又是何時了。

    那些關于你的由來,也許也該讓你早些知道。

    ” 她輕微揚起頭。

     “你爹……的小名,是叫毗沙門。

    ” 說起這三個字,她微露苦笑: “他的出身,可和娘的家裡大大地不同。

    ” “你可能聽傩婆婆講了。

    按你父親那面算,你們李家,從祖上起,就大是風光。

    從什麼你爺爺的九世祖涼武昭王說起,一代一代,不是封王,就是拜将。

    ” “他們這樣的人家,從來都是統領别人,讓别人家低頭的。

    你爹的事情,娘也知道不多,因為娘從來都不想打聽。

    隻不過,他也是從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中走出來的,脾氣很是暴烈,對這世上的一切,從來都予取予求的。

    這世上總是要的越多的人,得到的越多。

    你們李家就是這樣。

    對别人的要求一向都不太顧惜,要不怎麼得了天下呢?” “娘這邊,可寒微多了。

    從你外祖父往上算,一代一代,都不過是樂官。

    娘小時,你外祖父一開始還是前隋的太常寺樂令。

    那時娘還小,可從小,生得就……漂亮。

    ” 說起自己的美麗,她的口氣裡,竟說不出的惘然怅憾。

    像一朵供在瓶中的花,回憶起往初草木披離的世界,總忘不了這世上那橫來的摘撷的手。

     “因為這漂亮,所以娘小時,多多少少,都帶着份少女的虛榮吧。

    娘十幾歲時,你爺爺已經建國了。

    你外祖當時還在晉陽宮,後來就跟着唐軍,入了長安,也在太常寺管轄下做了不大不小的樂令。

     “你外祖父這一輩子,可能算沒什麼出息吧,隻會教幾個弟子,弄那些樂器。

    娘小時候也好弄這些。

    從小,就被你外祖父教着習樂、跳舞,又自負容色,在你外祖父所能管轄的那片小小的天地裡,也活得像個公主似的。

    家外面,隻是這長安城外面,就是漫天烽火。

    可娘那時全不知道,覺得這世上,隻有穿着綠衣的子弟們弄着箫管,彈着琵琶;這個世上,所缺的,不過就是自己可以穿上舞衣,跳上那麼一場舞,讓旁邊人都誇你娘的舞跳得多麼多麼的好。

    那樣,娘心裡就會高興的。

    總以為這個世界,缺的就是我的舞了。

    隻要我一舞跳起,這個世界,不安穩的也安穩了,不圓滿也圓滿了。

     “跳舞的人原就是要有着這樣一些愚蠢的自足啊,跟你外祖父身邊的那些樂師們一樣。

    不管一地瘡痍,不管餓着肚子,不管怎麼受欺淩,陷在這行,隻管一直這麼彈弄下去,就那麼跳下去、跳下去,跳得一時自己跟身邊看的人,都以為華燦着了。

    ” “那時娘還有個師兄,叫做宗令白。

    ” 卻奴詫聲道:“宗令白……” 卻見她的臉上忽無端地升起許多遐想,許多緬懷。

     雲韶的臉上略微一笑,像想起曦微的晨光裡那些青草的澀味。

     “他就對娘很好。

    可惜娘當時雖知道這種好,卻驕縱于這種好。

    他的好些話,娘都不聽的。

    那時你外祖已經老了,樂戶門裡的事,好多都是宗師兄來做主了。

    那一年,東宮大宴,所有的歌姬舞伎都樂意去奉承。

    娘那時也是年少,自以為心氣高,無論如何都想去。

    其實娘本來并不屬樂籍,這樣的歡場,沒必要去自找着奉承的。

     “但那時真是年幼也真是傻啊,無論如何,覺得自己既懷着這一身舞藝,怎麼着也該出去壓别人一頭,露一個臉兒的。

    你宗師叔本來不許我去的,可我偷偷地還是去了。

    我混在軟舞的隊列裡,隻穿了一件白纻衫,因為那時也真自傲,覺得自己無論穿什麼都不重要,隻要我在那兒,衆人的眼光,想來都掃不到别處去了。

     “那舞隊都還戴面具,白色的,隻露眼睛,把臉孔都遮起的面具。

    上古的‘雲韶’本就是這樣。

    舞可通神,人臉上的表情,一旦露出,反覺亵渎了那舞了。

    就是隻要肢體,隻要一個人褪去皮相,那麼一骨一身地舞動。

    那是武德九年。

    那年的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