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番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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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會兒,就走到橋邊,他看了看那竹林裡的小道,但一想還是先到台榭上去看看的好,所以他跨步上橋走向那座竹樓。

     待他一進室内,更令他覺得驚奇不已。

    原來那室内竟是空空沒有一件家俱,隻在那爐鼎前面擺着一個厚厚的蒲團,也許是年代久了,中間竟深深的四下去一個盤坐着的印子,那印子裡放着一木灰黃的線裝書籍,封面都沒有了。

     原先看來,就很高大的爐鼎,這時走近一看,更是大得驚人,鼎是青銅鑄成的,上面刻着許多野獸、飛禽的圖案,栩栩如生,這至少也是百千年以上的古物了。

     他摸了摸那鼎上的花紋圖案,想把蓋子給揭開來,但是轉念一想自己身息隐疾,出力不得,所以又将手縮了回來。

    視線一轉又回到那個蒲團上,到這時他才發現那本書,好奇心使他蹲了下去,拿起那本書,翻閱起來。

    書的前幾頁已經被撕去了,留下一些撕破的痕迹,書中的文字乃是用毛筆手抄的,某些地方,還加上了朱紅的眉批。

    他隻見書上一邊寫着: “……夫氣,大之可充塞淤天地,小之,則藏淤芥子……”他看書上所寫的與孟子所說: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甚有關聯之處,以往他讀到孟子公孫醜篇中這句話時,總是嫌那儒師講的不夠明白,他也曾問那老儒師浩然之氣如河養法,但都把老儒師給問得張日瞪眼,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現在看那書上寫着浩然之氣之養成,以及闡明那氣之修練方法,怎樣保守,運用,故而看得津津有味,愛不釋手。

     直到後面幾頁,竟都是記載那馭銜自己心靈,而使之一分為二的奇妙玄功,他依著書上所載,試了試,這使李劍銘更覺新奇好玩,返複看了兩遍,竟把書中文字整個兒背誦起來,牢記心中;因他想學學這分心之法。

    須知他本是個身具“五陰絕脈”之絕頂聰明的人,幾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能,所以很快的就給默記在心中。

     等他把書看完時,他方才想到不應在未得主人的許可時,就胡亂翻閱人家的東西,是以他趕忙的把書放回蒲團上,但他并沒注一意到那蒲團河以會深深的凹下去一個印子。

     他隻以為是年代太久,所以才磨出這麼個深深的印于,他并沒想到何以坐久了不動,會使蒲團陷下。

    因為他對于武功一道,可還是一竅不通呢! 他放下書後,便起步走向那竹林間的白石小道。

     這時清晨的霧已經散去,但竹葉仍留有許多夜來的露珠,一顆顆晶瑩可愛,在晨曦的照射下,有如寶石般的霞光流轉…… 這條小道相當的曲折,他彎彎曲曲的走了好一會兒,方才走出竹林。

     待他揚目一看,又把他給楞在那兒,久久才透回一口氣來。

     原來他看到許多青翠的山峰,層巒疊嶂,峻險挺拔,每一座山都峨然聳立,高出雲表。

     如絮的白雲輕紗似的纏繞着山腰,有的竟一把緊抱着那峭立的山壁,隻讓山峰浮凸在雲海之上…… 那一片飄渺而浩瀚的雲海,在層巒群峰裡缭繞浮沉,變幻莫測,奇偉而美麗,映着朝陽豔麗的光芒,更是令人目瞠神呆,歎為觀止。

     李劍銘立足之處,乃是一片平滑如削的懸崖。

     崖壁上叢樹不生,隻有一片片濃綠的鮮苔,和幾堆小草,看去險峻駭人,崖壁下是一個不見底的絕谷,這時因雲氣彌漫,更看不見谷底有些什麼了。

     然而在這崖壁的左側卻突出一塊平坦的土坪,土坪上,亂石交錯雜置,在一堆堆的亂石中有一座用茅草搭成的草棚。

     土坪的側面,從峰腰裡挂下一條瀑布,自高處直瀉而下,好像一條銀蛇在抖動着渾身的鱗甲,遊向那萬丈絕谷之中! 他楞了好一會。

    方始定過神來,他忖道:“這樣好的所在,怪不得有高人在這兒隐居,但是為什麼隻有一個草棚呢?奇怪,那棚裡沒有人呀!” “而且那塊土坪離這裡有好幾丈高,他又怎能跳下去呢?” 他想了一下!終想不出什麼原因,便也不去想了,重又回到原先的潭邊,因為他的肚于已經餓了。

     他坐在那如茵的綠草上,拿出幹糧,用起餐來,但在他吃東西時,他好像覺得小腹中有兩團硬硬的東西似的,但他隻摸了摸,并不在意。

     他吃飽後,拿起水壺就着潭中,裝了滿滿的一壺水,便欲離開此地。

     他想道:“那竹林是一個深谷,沒路好走,但是來路卻有猩猩在那兒,我也不能過去,咦!那猩猩為何到現在還未出現,昨晚他不是跟在我後面的嗎?” “哦!它大概是在我剛進樹林時跟着我的後面進來的,所以沒有被陣法困住,後來我一跑,它就走錯了腳步,被那陣法給困住了,現在恐怕還在松林裡打轉呢?” 想到這兒,他毫不猶疑的邁開步伐,向那片松林走去,當走到松林的邊緣時,他回頭望望那美麗的清潭,望望那水上的台榭,然後帶着留戀的心情,依來時的步法走進松林。

     他心中也為這奇妙的一日而覺得不平凡,但他并不知道,這一天對他今後的一生裡的影響,是多麼重大。

     就像每一個人一樣,他在某一段時期内,做了一件事,但他并不知道這事将來對他有何影響,也許整個的一生,會因此而改觀——變好或變壞——這在當時他并不能預料得到的。

     且說李劍銘根據差正反五行之理,果然無阻的走出了這片松林,他又回到那密密的森林裡了。

     他認清方向,走向他來時走錯的道路走去,迎着陽光,浴着溫暖的春風,他充滿了希望…… 日落崎滋之際,他已經走出了這座峰巒重疊的熊耳山,踏上通往洛甯城的小道,當然,一路上,他曾經問過許多人。

     他邁着疲乏的步子,向前走去,雖然他覺得雙腿很是沉重,而那雙僅有的較好的布鞋,經過幾天磨損,鞋底破了一個洞。

     這時,他走到一條黃土的小道,遠遠可以望見一縷縷的炊煙,自屋頂升起,在夜風中,飄呀飄的,一會兒就消失在蒼茫的黃昏裡…… 道旁植有許多柳樹,在晚風下飄飛起舞,一絲絲的柳枝,像無數的手臂,張開着,擁抱那揚起的灰沙。

     路上行人也較多了,但每個人都是匆匆忙忙的趕着路,趕向他們自己的家中,欲享受一頓豐富的晚餐,他們誰也不注意誰,當然,他們更不會注意到像李劍銘這樣一個乞丐般的小孩子。

     李劍銘走着走着,突然他腳上不知被什麼東西一絆,摔了一跤,摔得他昏頭昏腦的,四肢疼痛異常。

     好不容易,他爬了起來,回頭一看,隻見地上睡着一個老年叫化子。

     那老叫化也真可憐,穿了件百補千綴的破衣,上面滿是泥污油膩。

     兩條枯竹似的小腿,又瘦又黑,滿是污泥,腳上倒還套着一雙破拖鞋,手中握着一根青翠的竹杖,抱在懷裡,橫躺在道路旁。

     李劍銘一看是這個老叫化把他絆了一跤,心中隻怪自己走路不當心,才會摔倒,并沒有想找老叫化麻煩的意思。

     尤其是一看到老叫化那付可憐的樣子,恻隐之心反倒油然而生,他也不顧自己的腿跌得還在隐隐作痛,走上前去,想将老叫化搖醒,因為他怕這叫化凍壞了。

    他蹲下身去,用手搖了搖老叫化的身子,日中叫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

    ” 那知老叫化,隻口中喃喃的說了幾句夢呓,便又翻過身去,依然熟睡如故。

     李劍銘見無法喚醒這老叫化,便解開包袱,拿出一條他僅有的毯子,蓋在老叫化身上,便又起步而去。

     在他起步離去時,他仿佛聽到老叫化說了聲:“孺子可教也!”但因聲音含糊不清,也就沒有注意,可是他走了兩步,再回頭看着老叫化時,卻好像看見他在裂嘴滋牙的笑着。

     李劍銘以為這老叫化是在做着夢,是以他依舊掉頭走去。

    不再回顧。

     要知他本性甚是厚道良善,因此對于這等窮困貧乏的老人,才會将自己僅有的一條毯子,毫不吝惜地給了人家。

     本來,人要是将自己所剩下的,施舍給比自己窮困的人,并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這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隻看他願不願做吧了! 但是要将自己唯一的東西,拿出來施舍給比自己更窮困、更需要的人,那就非要具有大慈悲心腸的人。

    方能做得出來。

     不過這種人可說是鳳毛麟角,在芸芸衆生中,真是少之又少了;因為給了别人,自己就沒有,誰有這種舍己為人的心腸? 故而李劍銘自己認為隻不過做了件應做的事,但在那老叫化心中,卻為之深深的感動。

     這老叫化見李劍銘已遠遠的走在道路的那端了,他霍地站了起來,施出“脫形換影”的輕功絕技。

     有如一縷輕煙般飛過李劍銘前面,在土道上又躺了下來,挾着付杖,蓋着那條毯子.原式不變的睡在路旁。

     李劍銘自覺心中非常快樂,也沒想到今晚寒冷時該蓋什麼東西,以及等會吃些什麼。

     他隻想到一到洛甯城,就可以見到那離别四年的父親了,那時他一定要把家中的清形告訴父親。

     他一定要告訴父親,他多麼的想念着父親…… 他想父親也會臉上帶着微笑,問着他學業的進展,以及對他的想念與祝福,然後…… 他一面走,一面想着,然的,他又被絆倒在地上,摔了一個跟鬥,這一摔,差點把他給摔得昏了過去。

     他狼狽的爬了起來,拾起包袱,回頭一看—— 這一看,幾乎使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定神細看,方知自己并沒有被摔昏了頭,而緻看錯了人。

     顯然地,那睡在地上的老叫化,正是剛才會絆倒過他的那個老叫化,因為他那條毯于,還蓋在老叫化的身上。

     他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來路,他記得自己走時上叫化還在做好夢,說着夢話。

     但自己在路上并沒有停留,而走到這兒,卻又見到這老叫化睡在這兒,并且同樣的,又被絆一跤。

     他本非愚笨之人,僅是連摔兩跤,摔得他暈頭暈腦的,沒有加以細想罷了。

     這時略一定神,可就想到這老叫化決非尋常之人,所以他便恭恭敬敬的蹲了下來,輕喚道:“老丈,醒來!老丈,醒來。

    ” 但是他一連的叫了幾聲,那老頭仍是理都沒有理他.照睡不誤。

    他隻得伸出手來推推那老叫化了,但那老叫化,卻又是一翻身,口中含混的說道:“去!去!我倦欲眠。

    ”李劍銘見老叫化這麼一說,知是不願自己打擾,是以他就站了起來說道:“既然老丈如此說,那麼小子不打擾您了。

    ” 說完,他背起包袱,起步離去。

     其實,他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恐怕晚了,進不了城,耽誤他時刻想見的父親的相會時間,而且又見這叫化這樣說,因此毫不遲疑的走了。

     那老叫化見他竟是如此守禮,對長老又是如此恭敬,心中不由暗暗贊美。

     這時見他已走了,心中笑了笑,便又施出“脫形換影”的絕頂輕功絕技,飛身追去。

     他還想開李劍銘一個玩笑,所以一到李劍銘身前,倒身便睡,竹杖一橫,又将李劍銘摔了個跟鬥。

     那知他見李劍銘摔在地上後去沒有爬起來,他想道:“這小子是裝死,還是真摔昏過去,我且看看……” 他将李劍銘扶起一看,隻見劍眉緊皺,星目不張,那瘦瘦的小臉,一片黃色…… 這時路人看到,有幾個人走向這邊,想看看倒底發生什麼事。

     老叫化連忙抱起李劍銘,飛身一躍,施出“脫形換影”的輕功,飛也似的奔向道旁右邊的草後坡地。

     那些人見到僅一陣風吹來,兩個人就像煙霧般,消失了蹤影,都以為遇見了什麼神仙了,一齊吓得跪倒在地上,祈禱着神仙賜福給他們,連連的磕了十幾個又響又重的頭…… 老叫化抱着李劍銘,奔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前,他把李劍銘抱在懷裡,仔細一看,忖道:“像這等根骨的少年,我老化子還是初次見到,偏又本性如此善良,更是難找了。

    看他這落魄的樣子,恐怕也是個沒有父母的孤兒,我不若收他為徒——唉,我已經七十多了,還收什麼徒弟?……隻是,現在如放過這種絕佳資質的少年,以後根本就不可能再碰見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才了!” 他心中決定不下,便又細細的着着李劍銘,突然,他看見李劍銘眉心中有一條紅筋,不禁驚異的道:“啊,這是身具‘五陰絕脈’的現象呀!他難道真有此種現象……”他不大相信的用手摸了摸李劍銘的耳後—— 終于他證實了自己的想注,一時竟呆了過去。

     半晌,他方始驚覺到李劍銘昏倒了還沒有醒來,忙定了定神,正待将李劍銘弄醒時,李劍銘的臉色已經轉變為青色了。

     他心中不由暗自着急道:“不好,這小子已經滿十五歲了,現在經脈已經快要硬化,若不替他打通穴道,定是死數……” “但現在無人護法,我也不敢運功施為,否則一個不巧,連我也受害了,不過……不過我忍心見他死嗎?眼看着如此一個百年難遇的奇才,像一顆慧星般,還未照完他全部的光芒,便無聲的摔落在黑暗裡?何況他又是那麼良艮善——” “好吧!我拚了老命也要為這孩子,把生命給延續下來。

    ”這些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老叫化的腦際一閃而過。

     他這時趕忙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從裡面倒出兩顆紅色的丸子,把它放進李劍銘口中,又将瓶子放回懷裡。

     老叫化抱着李劍銘,走進廟裡,迅速地将他放在地上,自己盤膝坐好,運氣一周,神凝紫府,氣聚丹田。

     然後他将右掌按在李劍銘頭頂“百彙穴”,左掌按在背後“命門穴”,兩股内力,緩緩攻入 因李劍銘全身經脈已将硬化,故注入的内力進行極慢,半盞茶之久,那股内力才推至丹田,這時他覺得李劍銘的丹田中,好像有股什麼力量,在互相牽拉着他的那股内力,是以他隻得将内力自丹田升起,由左邊經脈處,先行推進。

     待至左邊經脈已經全部打通,他又緩緩的向右邊推進,這時但見老叫化頭上白氣蒙蒙,滿頭亂發也根根向上聳立…… 顯見他是盡全力在為李劍銘打通穴道。

     就在這個時候,廟門輕輕的被推開了,一條人影一閃而入,他見到老叫化這個情形,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身形一動,移到老叫化的面前,臉上露出奸笑,右手一揚…… 老叫化雖在運功之際,仍能感覺到有人進來,這時見來人僅腳步一動,便已到他面前,心中凜于這人的輕功高明。

     及至一聞笑聲,他心知不妙,但這時内力屢攻不進,正在緊要關頭,不能罷手,所以隻能加速向前沖撞,同時他張開眼睛正好看見來人揚起右手,他呼道:“白骨邪魔!” 呼聲中那人也正好揚手掌劈下,欲劈向老叫化的“百彙穴”,老叫化連忙一低頭,肩頭一側,承受了這一掌。

     剛在此時,老叫化沖入李劍銘右邊經脈的那股内力,卻遭受到一陣極大的阻力,帶着李劍銘左側已通脈絡的潛力,湧入老叫化體内: 白骨邪魔一掌劈下,突覺老叫化身上湧起一股潛力,将他整個身體反震出二尺之外,他心中一驚,方思退避,忽見老叫化睜大了眼,站了起來,頭上須發根根直立,有如刺猬,兩手提了起來,慢慢的揚起…… 他連忙飛身退出廟外,逃之夭夭。

     老叫化這時一張口,噴出一股血水,人也頹然的倒在地上,他覺得渾身真氣亂竄,經脈淤塞,知道自己已是走火入魔,離死不遠了,但他心中惋惜的卻是未能将李劍銘全身經脈統統打開,以緻他将會立即喪命……. 他始終迷惑不解的是,為何李劍銘的體内,會有一股潛力,這潛力竟使那白骨邪魔被反震得退後兩尺。

     而誤認為自己練成金剛不動之身法,見自己一站起來,便吓得逃走了,連頭也不敢回…… 這時他取出那個黑色的瓶子,倒出兩顆紅色的藥丸,吞了下去,但他方一運氣,便覺全身疼痛,真氣不能凝合,他心知這下是無藥好救了。

     他絕望的歎了口氣,那聲音是那樣的凄涼……廟外面夜色漸漸的濃了,晚風吹起一片灰沙……——